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东都岁时记在线阅读 - 第94页

第94页

    她一行说一行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摸出块半两重的素银饼子,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用公事公办银货两讫的口吻道,“公子收好,不必找了。”言语间浓郁的市侩气简直打消了姜悔对他好meimei与外男私相授受的疑虑。

    卫十一郎一脸当之无愧地接过来,全没有要找钱的意思,转手就给了招呼他的老店主,指着一只单脚用麻绳拴在架子上的鹩哥道,“这只看起来不错,会说些什么?”

    钟荟也不懂挑鸟儿有什么门道,乍一看觉得一排五六只鹩哥儿中就属这只毛色最稀拉干枯,圆溜溜的眼珠子也有些无精打采,心说这卫家小子眼可真瘸。

    卫十一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对着姜悔解释道:“雌鸟比雄鸟更擅学人言,声音也清脆。”

    “卫公子真是行家,”掌柜先前只从衣着气度判断出卫琇家世不一般,没想到如此不一般,半躬着身子一脸为难地道:“倒不是小的不愿卖,可这鸟儿上回叫个客人教了几句玩笑话......”

    “是何玩笑话?很难听么?”卫琇兴致盎然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掌柜的仿佛肠胃不适。

    卫琇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小竹勺,从食皿里舀了些黍米,逗着那鸟道,“叫来听听,叫了与你黍米吃。”

    那鹩哥腹中墨水远多过姜大娘和年表兄,十分锦心绣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养怡之福!可得永年!阳春布德泽!延寿千万岁……”

    “这不是说得挺好么?”卫十一郎大惑不解。

    那鹩哥儿越说越欢,寓意吉祥的诗句倒完了不算,开始显摆起百鸟鸣来,学完画眉学黄鹂,学完黄鹂学绣眼,啁啁啾啾个没完,急得那店主一个劲拿袖子揩脑门上的汗。

    钟荟心里冷笑,这老翁装得倒挺像。什么玩笑话压根就是托词,八成嫌卫十一郎出的价低,又碍于他身份不敢讲价,故而寻个莫须有的由头把这奇货可居的鸟儿留下来,等旁的买家出好价。

    纵然卫琇人情世故上有些迟钝,此时也回过味来了,从自己钱袋子里掏出个约莫二两的金饼子来,递给那店家道:“恕我眼拙,先时未曾看出这鹩哥儿如此稀罕,老人家见笑了。”

    那店主直想哭,见那黄澄澄的金子又想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抖抖索索接过那块烫手的金子,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公子,小的真不敢诳你,那鹩哥……若是那鹩哥说什么浑话,您尽管叫人拿来换。”

    一边说一边将拿根绑住鹩哥儿腿的麻绳解下来,小心抓着鸟儿的翅膀塞进个紫竹鸟笼里,恭敬地递给卫琇,想了想还不放心,叮嘱道:“公子,若这鸟儿乱说嘴,您可得拿来换呐。”

    卫十一郎买到了心宜的鹩哥也不走,也不嫌这铺子里气味不佳,自顾自东瞧瞧西瞅瞅。

    钟荟艳羡地看了看那只其貌不扬但经纶满腹的内秀鹩哥儿,对店家道:“同这只一样能说人言又能学各种鸟叫的还有么?”

    店家无奈地一摊手:“小娘子,不怕您笑话,这只鹩哥儿也算是敝店的镇店之宝,不防叫个......贵客教了些浑话,污了声口,老朽敢跟您道,莫说全洛京,就是整个大靖,都未必找得出第二只来。”

    钟荟心道二两金子就能镇住你这店,哄黄口小儿呢。只得在余下的几只毛色漆黑油亮的雄鹩哥里挑挑捡捡,可见识了镇店之宝的本领,其余的就难以入眼了。

    卫十一郎见那小娘子一脸沮丧,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上回不小心将你的蝈蝈儿弄坏了,这只鹩哥儿就当卫某与女公子赔礼道歉,还请不要嫌弃。”

    钟荟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俊脸。

    卫十一郎便对姜悔道:“劳烦姜兄替令妹收下吧。”

    姜明霜看不懂了,掰着手指合计了半天:“起初咱们二娘欠那卫小郎君两个钱,还了他一个银饼子,卫小郎君拿这银饼子买鹩哥儿,又贴了二两金子进去,结果把这鹩哥儿送与二娘,他这是赔了多少个啊?”

    “二两金子莫?”年表兄不太确定,“这银饼子是二娘的,不对不对,二娘把银子给了卫小郎君,便是卫小郎君的了......”

    姜悔大约嫌他们的难题不够棘手,还来添乱:“卫公子这礼太贵重了,若是公子不吝割爱,不如转售与我们。”

    卫十一郎想了想,非亲非故的送礼给人家小娘子也是不妥,便点头答应了。

    姜悔说得大义凛然,然而一穷二白,最后慷的还是他二妹的慨,一只鸟花了二两足金,钟荟有些rou痛,不过一想这鹩哥儿的不凡,便觉得这二两金子花得也算值了。

    钟荟喜滋滋地回了自己院子,叫阿枣将鸟笼挂在廊下,学着卫十一郎的样子拿小竹勺舀了黍米逗它说话:“乖鸟儿,念首诗,念得好与你黍米吃。”

    那镇店之宝倒也没什么架子,立在横杆上扑腾了两下翅膀,伸伸脖子,煞有介事地“咳咳”清了清嗓子,听声口仿佛是个年轻女郎:“卫十一郎!举世无双!卫十一郎!国色天香!老女不嫁,踏天唤地!卫十一郎!我欲与君相知......”说到此处惟妙惟肖地叹了口气:“唉!”

    钟荟隐约知道那无良贵客是谁了。

    第57章

    时近端阳,暖风里带着开败的荼靡陈酒般的气息,熏得人昏昏欲睡。

    前日表婶苏氏托了入京办事的同乡带了土仪过姜府,并捎话给年表兄责其尽早归家,年表兄得了母命,也不好意思再叨扰,执意要回去,姜老太太挽留不过,只得叫仆役套了车送年表兄回济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