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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宇听得完全怔住了,陈新月对他说:“所以,当初你一路追到了街角超市,只找到了那些新的百元钞,你懵了,超市老板也懵了,这其实就是一场乌龙。估计宋浩宇把那些新钱放到了抽屉上层,你舅也随手从上层拿的,来来去去,数目正好一样,我猜测,这就是整件事的全貌。” 过了好几秒钟,秦宇才点下头,喃喃:“原来是这样,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新月说:“这之间,你也没有检查过抽屉吧。” 秦宇说:“没有,我一般不碰,那些百元钞上面有铅笔写的字,舍不得,怕碰脏了。” 陈新月说:“当初在超市里,你就跟超市老板吵,说你的钱上面有字。我一直很好奇,上面写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其实只有两张钱上标了数目,还有日期,你说那些钱是你妈留下的……” “你怎么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秦宇立即看着她。陈新月继续说:“那些钱,应该是几百几百攒起来的,为你攒的,是……学费么?” 秦宇一下握住她的肩,紧紧问:“你看到那几张钱了?” 陈新月看着他神情,眼神微动,随后点了下头:“我看到了,也找到了。”她转身,拿起放在旁边的背包,“我今天回家,就是特意去取这个。” 运动包看似鼓囊囊,其实是布料撑起来的,陈新月拉开包链,包里其实只装着一个塑料袋。她拎出袋子,解开来,里面套着一封挂号信。 背包上带着一些雨水,但是信封保护得很好,干干爽爽。 “那个男同学,就是宋浩宇硬塞了一千多块钱的男同学,在过去的十几天里,遇到了发小结婚,小侄女过生日,他把那些现金分成了两个红包,每个红包五百块,分别给了这两家人,余下的几百块留在了他钱包里。他的发小在上海,小侄女家在本地,好在收到红包以后,钱都没有存银行,也没来得及花出去。我联系了那个男同学,编了个理由,托他把那两个红包都换了回来,跟他手里的百元钞合到一起,然后他把钱寄到了我妈那边的地址。” 陈新月说着,打开挂号信封,露出里面一叠薄薄旧钱,她检查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秦宇:“我刚才把这些百元钞取回来了,现在,还给你。” 秦宇手始终握在她肩上,看到那叠钱的瞬间,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再之后搭着她的肩,就像是在借力。 他的眼眶明显红了,就像当初,他愣在那家超市门口一样。那些强烈的情感思念,全都憋在身体里了,他的衣服湿淋淋的,那些雨水像是永远也干不了,使得他整个人像是从记忆的水塘里打捞出来一样。 陈新月望着他的表情,感觉自己背后过了道电,鼻子也开始发酸。她低了下头,把信封重新叠好,塞到他手里。 秦宇低声说:“谢谢你。” 陈新月合拢他的手指,说:“不用。” 过了一会,秦宇仰起头吸了下鼻子,然后拿着信封转了一圈,没地方安放。陈新月把背包拎起来:“借你了。” 秦宇将信封装进背包,拉着拉链停顿了一下,开口说:“是学费。” 陈新月说:“嗯?” 秦宇说:“这些百元钞,都是我妈给我攒的高中建校费,到底我也没用上。”秦宇搂着背包,在凳子上慢慢坐下了,“我妈是大学生,不是专科,是正经大学的大学生,放到现在算985,在他们那个年代,其实挺难得的。” 陈新月说:“她一定很聪明。” 秦宇笑了一下:“我没感觉出来,小时候觉得全天下母亲都一样,主要任务就是给孩子做饭。我妈做饭算好吃的,舍不得买菜,但是便宜菜也变着花样做,我觉得这就是我妈最令人骄傲的优点了。” 陈新月继续说:“你也很聪明,都说儿子智商随mama。” 秦宇低头笑:“我上学的时候,也没让她辅导过功课,我记得自己很自觉,每天早早就把作业写完了,也几乎没让她cao过心。可能我心底里知道,我妈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好好学习。” 秦宇埋低头想,做父母的,是不是都有这样最最简朴的愿望啊。很早的时候,他爸秦明朗还在的时候,每晚喝得醉醺醺,进门见他只有两句话,一个是说,“给我倒杯水”。秦宇性子拗,就不给倒,他爸就骂骂咧咧扶墙过去,灌上两口水,喘上一口气,然后瞪着他,“你个小崽子在这晃悠什么,作业写完了么?”就这两句话,来回倒,有时候先吼他作业写完了么,再让他个小崽子给倒杯水。 人是醉的,但心意可能是好的,毕竟就在他爸去世前几周,还破天荒带回来一根钢笔。当时秦宇拔开笔帽,看到那钢笔是金尖的,很新,简直闪闪发光。秦宇迅速盖上笔帽,问他爸钢笔哪来的。他爸说,送你的生日礼物。秦宇说,我生日都过了好几个月了。他爸说,那你就拿着这支钢笔好好写作业去。秦宇说,我刚小学二年级,我们写作业都用铅笔。他爸瞪眼,那你就把笔收好了,以后学习用,然后扶着墙补了一句,你个小崽子,快去给我倒杯水。 宿舍里渐渐黑了下来,秦宇抱着背包,像是搂着一只初生的襁褓。陈新月看着窗外雨水洗刷过的黑夜,仿佛在等,也仿佛始终在说自己的:“不过这个社会,聪明有什么用啊,狡猾才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