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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又出了新的大事,王麻子死了。 那是jiejie痊愈后不久的某天,三四点钟,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邻居家就听到隔壁传来了jiejie的尖叫声。 王麻子打老婆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是别人两口子之间的事,邻居不好掺和。但大清早的, 他们这么吵简直不让人睡觉,邻居忍了一会儿,见这叫声像拉二胡一样没完没了,就去敲开了王家的门。 邻居有起床气,被吵醒了,心里揣着怒火,故而下手的力道很重,阵阵敲门声如同火车轮子与轨道的摩擦、哐啷哐啷地响了半天,门才被打开了。 门后是一张惨白得有些瘆人的脸。 jiejie站在门后的黑暗中,披头散发,满脸憔悴,她瘦得可怕,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因此凸了出来,像死鱼的眼珠,她用那双呆滞的眼瞳直直地看着邻居。 “死了……” 她干哑着嗓子如是说道。 什么死了? 邻居心里纳着闷,朝jiejie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挂在房梁上,笔直地朝下垂着,像一只巨大的蛹。那是王麻子被绳子悬吊起来的尸体,尸体正面冲向他,露出了一张因为窒息而憋得青紫的脸。 邻居一开始还没看清,他定了定睛,目光正好对上了死人那双暴凸的、充满了怨恨的眼球,再往下看,就是尸体没能正常合拢上的双唇。 张开的紫色唇瓣里耷拉着一条长长的舌头。 那舌头伸出口腔好半天,已经干巴了,看不到一点唾沫,如同阳光下被晒死的蛞蝓。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王家传出了邻居更大声的惨叫。 越来越多的村民被这动静吵醒了,走了过来。听说有人死了,男人纷纷往屋里挤,查看情况,女人则留在了在屋外面,她们把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扯进怀里、捂上眼睛,不让他们看到一会儿被搬出来的死人。 王麻子是上吊自杀的。 男人的尸体被放了下来,摆在了地面上,村里几个最有话语权的人围在尸体旁边,看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和旁边被踢翻了的凳子,草率地下了结论。 不是没有人想到另一种可能。 比如,jiejie被王麻子虐待了这么久,心生怨恨,忍不住在夜里用绳子勒死了他,伪装成上吊的假象。 但是他们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jiejie。 jiejie佝偻着身体,蜷缩在炕沿边,低着头,这个角度,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发际线处露出的几块斑驳的头皮,她这么年轻,头发就掉了不少,连她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衣服上都沾了几根长长的头发。 这个干瘪的女人就像一团枯草。 似乎是感应到了太多人朝她身上汇聚而来的目光,jiejie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表情呆滞,只剩下麻木,看不出一丝的隐晦的心虚或者悲伤。 想到jiejie遭遇的种种,村民们都没有说话。 王麻子不是好人,平常也没对谁有过恩惠,没人会愿意顶着为难一个可怜女人的良心不安替他申冤。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就这样,村民们草草埋葬了王麻子。 这个男人的死对村子没有任何影响,除了坟地里多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坟包,jiejie的身份由可怜的女人变成了不那么可怜的寡妇,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不出半个月,人们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村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灵通,哪家生了娃,哪家吵了架,哪家腌的咸菜到了该取出来时候,村民们都知道,王麻子的死讯自然也传到了老母亲的耳中。 听到jiejie成了寡妇,老母亲的心咯噔一下。 作为一个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她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jiejie有多可怜,而是jiejie会不会记恨她、把她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所有苦难都算在她的头上。 自从发现jiejie不太正常后,老母亲对jiejie就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本能地逃避与jiejie的见面,听到王麻子死了,身为母亲,她也没有去看一下女儿。 但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天,老母亲在家门口附近坐着摇椅晒太阳,一个小孩笑嘻嘻地朝她跑了过来。她以为这孩子是来找她玩的,刚要出声呵斥,小孩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他把手背到了身后,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小孩像背东西一般地大声开口。 “母亲,今夜九点,我在神庙里等你,一定要来。” 老母亲瞬间坐直了身体。 她扭过头,盯着孩子稚嫩的脸,表情充满了惊恐。 老母亲有一种错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个烦人的毛孩子,而是她的大女儿,她正怨恨地凝视着她,用冰冷的语气对她下着命令,或者,威胁。 只是她看不见她而已。 老母亲厉声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捏了捏手里“雇主”给的糖块,对老母亲的反应无动于衷,很讲信用地念出了最后一句词,“你一定要独自过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说完,小孩也不管老母亲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拆开糖块的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笑嘻嘻地跑远了。 只留老母亲一个人气得原地跺脚。 老母亲没心思晒太阳了,她回到洋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连晚饭都没有下楼吃。她在房间里焦虑地踱着步,提心吊胆、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没下定决心到底去不去,约定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逼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