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副CP第十章
往往口是心非的都是男人。 平头望着那个离自己仅几米远的气派大门,脚步仿似坠铁,沉得膝盖嫌重。难怪叫君临公寓,不是御驾亲征都没勇气迈入。 气愤,郁结,还要夜半叁更春梦涨醒,简直是二十世纪末苦恋中人的共性。明明憎她当众与自己撇清关系,却又再叁提醒自己,身份证重要得很,不拿回来如何度日。 要拿随时都可以拿,为什么专门挑她没有补习课的日子来家楼下蹲守? 男人老狗,问长问短,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平头长吁一口气,计算着那只女鬼即将到家的时间。这个钟点高档屋苑外人车寥寥,着白衬衫黑西装的物业经理远远散发“寒酸勿入”的势利气场。 直到一声女人惨叫打破平静。 一台旧款凌志从车库横出路面,打斜急停。大门内跑出个披着浅蓝外套身形中等的妇女,抓着车门把手牢牢不放。 她大声呵斥车内的人,狂拍车门,“停下,你给我停下!” 陈业庭气愤推开驾驶座门,绕过前引擎盖兜头给了李少卿一个巴掌。 手劲十足,打得李少卿当场摔倒在地,挽在脑后的头发摇摇欲坠。此情此景,稍有常识的市民都应该明白这俗称为——家务事。 连物业经理都侧了侧头,装作没有看见。 更别说路过的人,掩鼻掩面,事不关己又飘去八卦眼神探究一番。 “你发什么癫?”陈业庭胸膛起伏怒火,“有你这种老婆我真是上世作孽,日日唱衰我肯定会输,你是在拦住我发达啊!” “陈业庭!你连我都敢打!”李少卿痛哭落泪,“债主电话打爆了,我借娘家的钱借到连头都抬不起了,你要怎样才罢休,是不是要我带着思敏一起去死啊!” “你要死自己去,不要连累我女儿!” 陈业庭听不得李少卿拿女儿威胁自己。头脑一热,周身力气自颅顶汇聚脚下,抬膝预备一招制胜—— “喂——” 平头抬手指着陈业庭,叁步迈作两步往前,拉起跪坐在地的李少卿,“男人打女人?你有病啊?” “我打自己老婆,关你什么事,你是哪来的?”陈业庭怒目圆睁,“快点滚开!” 话刚落音,陈业庭腮侧吃痛,头昏眼花,直接撞在车上。 这一拳打得十足用力,平头甩了甩手,打算再给陈业庭上几堂课,却被李少卿急急拉着手腕,“不要打,你不要打他——” “他打你,你不还手?”平头费解,“下次再打你怎么办?” 陈业庭正想破口大骂,却被手提电话召回魂魄,接听之后脸色大变。匆忙上车,抛下一句“有本事你就去找律师离婚”便扬长而去。 李少卿哭得双眼通红,这个巴掌打醒了她二十年婚姻美梦。 “多谢你——”她连头也没抬,朝平头示意,“我下次不会再给机会他碰我的了。” 平头见她不愿多言,直接沉默。目送李少卿一拐一拐朝大门走去,看来这记耳光过分强劲,她摔倒在地肯定伤了膝盖。 “喂,阿姨,我扶你上去吧。” 十分钟后。 平头坐在客厅沙发,环视敞亮屋内的一切物件。 电梯停在17楼,他已觉蹊跷。那件精致刺绣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被李少卿收走之前平头认出了是陈思敏的衫。 这是她家。 她爸居然是这样的人。 “温水可以吗?”李少卿端了杯水从厨房出来,家里连待客茶叶都耗尽了,“或者你想饮点什么,我去买?” “不用麻烦了。”平头接过水杯,视线落在她沾满灰尘的裤腿,“如果伤了要尽早处理。” 李少卿点头,“刚刚擦了药,好多了。你是几楼的住户,好像很少见你?” “哦,我上个礼拜刚租来这里的,12楼B座。”平头目光飘忽了两秒,在陈思敏母亲面前撒谎似乎有点难度——难的不是撒谎,而是她身份特殊,“我平日比较少出门。” 李少卿一脸了然,难怪肯出手相救。就快连隔壁楼栋都知道他们家的荒诞丑闻,昔日知名会计师成股票毒药,老本不保,连中环写字楼都欠租许久。 只有新来租户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情嘛。 “他是你老公?”平头问完便觉后悔,显得自己十分八卦——但八卦自己女友家事,也算合情合理。 “是,让你见到,太失礼了。”李少卿半垂着头,坐入沙发深处,“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对谁都很客气周到。” 这种时候还要替狗男人挽回几分颜面。看来做老婆是高危职业,任劳任怨还要挨打挨骂,非洲童工听见都觉可怜。 “但他打了你。” “我知道。” “所以你还帮他说话?” “这是最后一次。”李少卿与平头素未谋面,不想多嘴泄露家丑,“总之今日多谢你了。” 平头听得出这是下逐客令,水未沾嘴边起身道别,“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李少卿礼貌送客。 步至玄关,平头望见鞋柜上那个粉色储币罐。造型略丑,怕是出自不知哪位抽象艺术家之手。 李少卿见平头视线停留,顺目光望去,微笑开口,“这是我女儿10岁那年自己捏的钱罐,说给我作生日礼物,所以我就一直放在这里。” 想到陈思敏,李少卿语气低落几分,“就是她十岁那年我们搬来这里住,她说好中意这里,连床铺被褥都是我带着她亲自去选的。” “她是个很念旧的孩子。” 平头听罢,想起这个钟点她理应到家了,为何迟迟不见人影,“怎么不见你女儿在家?” 李少卿打开大门,“她今日上补习,快会考了,我想她认真备考。” “没想到你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平头假意敷衍一句,连忙迈出大门,“你留步吧。” “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再不留步,送到12楼立即穿帮。 平头走出公寓大门,物业经理已认得这个无名英雄,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穿着打扮与本座业主格格不入,借故救人,没想到楼上只坐了十分钟便下来。 看来陈太对陈生尚由余情,还未狠下心肠反手送他一顶绿帽。 平头怎会不懂人家这番打量代表什么,仓促离开,不作停留。 叁个钟后陈思敏才到家。 李少卿已收拾好狼狈样貌与心情,致电陈业庭大哥,把家丑坦白。陈业盛乃刑诉大状,与妻子鹣鲽情深却因身体原因至今未有孩子,俗称丁克一族。旧时还住在龙翔道一带,街坊邻里有好事者常闲坐一起笑话母鸡无卵弃之而后快。陈业盛不愿妻子受闲言蜚语影响,不出几年便稳赚第一桶金,搬至浅水湾。 独门独户,隐私是富人间的体面。 他对思敏视如己出,也尊重这位弟媳的贤惠作风。但陈业庭好面子,一世人不肯输给自己大哥,两兄弟关系时好时坏。被他知道李少卿告状告到大哥那里去,怕就不是拳打脚踢那么简单了。 那又如何,如今走投无路,要带思敏离婚,她不可能身无分文。 就算借也要借出一笔钱来。 “妈咪——”陈思敏在玄关换下拖鞋,抬头就见坐在客厅看报的李少卿,“还没休息吗?” “妈咪等你回来。”李少卿起身,笑着往厨房走去,端出一碗莲子百合甜汤。 “爹地,又加班吗?”陈思敏斟酌用词。 “思敏,你过来饮糖水,妈咪有话跟你说。” 陈思敏望着那碗氤氲糖水,瓷匙光滑洁白,百合粉糯清甜,煲出来的是李少卿一心一意的母爱。 她没有哭,逐字逐句在女儿面前清晰交待她的决定。从陈业庭如何荒唐受骗说起,半世身家输得清光,事务所已支离破碎,这个千呎豪宅单位也即将要面临银行收回的宿命。 把今日下午陈业庭当街打人的事迹隐去,“你大伯愿意借我一笔钱,等我办妥离婚手续,你中学毕业我们就搬走。你放心,妈咪就算去洗碗都养得起你。” “妈咪,我不想你去洗碗。”陈思敏簌簌落泪。她早已知晓家里变天,却没料到要一直养尊处优的母亲低下头颅,“对不起,是我没用。如果我聪明点,我读个好学位,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 “思敏,不要哭。”李少卿眼眶泛红,对丈夫的恨意达到顶点,“我跟了你爹地二十年,到头来连我落泪他都不见心疼。我如今才明白,做女人,流泪是最没用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陈业庭临老发傻,我不会让他拖累你。” 离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怕昔日好友嘲笑自己择错郎,还是怕娘家亲戚背后指点得面上无光? 又或是吞声忍气,让女儿认为世间男人都是这般垃圾?让她亲眼看见一段婚姻污秽肮脏,然后20岁就听陈业庭安排卖身给一个富家子弟?早两日叫她带思敏前往饭局,没想到是卖女求荣局。 岂有此理,她绝对不能成为女儿人生路上的难堪榜样。 已为人母,哪有这么多瞻前顾后,没有后路才有出路。 陈思敏哭得肩膀颤动,被李少卿拥入怀内,“我只得你一个女儿,妈咪一定会保护好你。” “妈咪,我不想你不开心——”陈思敏埋首在李少卿胸前,似幼时撒娇般的姿态,“我会听你话的,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一生一世都跟你在一起。” 十九年人生多得这位母亲周全一切,她单纯长大,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遭遇这种颠簸。命运已对她格外开恩,一个巴掌打醒一位母亲坚定的信念。换作旁人,只会在糖水里下足量安眠药,今夜之后此处便是港岛下一间猛鬼凶宅。 女人天然的伟大,在于她们能真正掌握命运的安排。 男人,似乎只能在拖后腿这件事上名列榜首。 深夜李少卿辗转反侧,狠下心来这件事原来导致精力耗尽,连入睡都难。她起床到客厅饮水,望见陈思敏遗漏在沙发上的书包。 这个傻女,每日早上急急忙忙起床才收拾东西,就是因为乱放乱摆耽误时间。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长大,离开自己怀抱独立生活。 李少卿拿起书包,瞥见拉链敞开处的白色信封。 借着月光都能看见“催缴”两只大字,她的心沉到维港海底。从书包里把信封取出,望见落款日期。 看来女儿早已被迫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