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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峤叹了口气:“陈伯,你跟我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 陈伯讪讪地笑了笑。 “老奴真没别的意思,就只觉得满月姑娘可怜见儿的……” 话没说完,就见云峤站起来,推开了面前的椅子。 “我知道了。” 见他转身要走,陈伯忙将桌上的糕饼包了一包追出去:“公子!” 他将包好的糕饼塞给云峤:“你若去隔壁吊唁,将这糕点带给满月姑娘吧,我看她一直顾这个顾那个,只没精力顾着自己,还有一整个长夜要守呢,好歹垫着些。” 隔壁院子里挂了几个纸灯笼,几个胡子花白的老道念了一天的经文,正坐外面歇凉打瞌睡,堂屋布置成灵堂,里面只点了一盏引魂灯和几根白烛,影影绰绰的,反倒比外面更昏暗。 听见院门吱呀一声,一名老道睁着昏花老眼抬起头来,就见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正从面前走过,衣袂在风中轻轻翻动,如云卷雾舒一般径直过去了,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呆了半晌,才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罄一敲,“铛”地一声,唬得另外几个也忙坐直了身子。 满月正跪坐在灵前烧纸,听到外面突地传来一声磬响,知道是又有人前来吊唁,忙要站起来,只是跪得腿麻,一个趔趄,手中纸钱全撒进面前的火盆中。 她低呼一声,便见盆中火苗徒地一窜,整个屋子霎时亮堂起来。 满月定了定神,转过身去。 就见那人站在身后,映着墙上飘忽的光影,一张脸姿容瑰丽,如画中人一般。 “……阿峤哥哥。”她哑着声音道。 云峤走进来,先拈了三根香在灵堂前拜了三拜,满月在旁边还了礼,才抬起了头。 云峤也正在看她。 短短一夜之间,这小姑娘果然憔悴许多,大概是哭过又被烟熏过,一双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儿,连下巴都尖了,她原是圆脸梨涡的乖甜长相,如今穿了素色孝服,那种稚气感便少了许多,反显出几分少女的清愁来。 他拿出袖中的油纸包递给她。 满月有些惊讶,怯怯地接了油纸包,又不好意思打开,只拿着在鼻端轻轻一嗅。 “怎么了,如今闻风就能饱?”云峤道:“陈伯怕你没工夫吃饭,特意托我带给你的。” 原来是陈伯,满月松了口气,又有些感动,低着头将油纸包打开了,拿了块糕点出来慢慢啃。 “什么味道?”云峤问。 “是桂花糖蒸栗子糕,”满月小声答了,想将油纸包收起来:“初七爱吃这个,我留着明天给她吃吧……” “给你的,便是你的,”云峤叹气:“初七爱吃,明日我再买来给她,你想吃就吃,别光顾着别人。” “那怎么好?”满月有些羞愧:“我,我已经欠了你们家太多了……” 云峤看过去,只觉得面前少女一下子沉寂下来,仿佛一夜之间便失去了从前的神采飞扬,他微垂了眸,突然道:“我记得,他对你并不好。” 满月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爹。 “他确实不是个好父亲,”她低了头:“喜欢喝酒,喜欢骂人,从不往家里拿钱,反倒天天偷我辛苦赚回的铜板……但是,他是我爹。” “光一个‘爹’字,便值得你这样付出?”云峤只觉得好笑:“这世上,想做个爹容易得很,但可不是每个做爹的人,都配别人叫他一声‘爹’。” 他自己父亲贵为大齐国公,在触及利益时,不一样毫不犹豫舍弃了他,像舍弃一团污糟的烂泥。 若陈伯此刻在这里,估计又要捶胸顿足。 他劝着自家公子来安慰满月,却不知道他会是这种“安慰”法。 当着人家父亲灵前,对女儿说你爹不是什么好爹,不值得你这样伤心? 也太过离经叛道。 云峤自然知道,这样的言论不会为世俗所容,但他也并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孝贤”男女,他从前见过太多,为一个所谓的名声蹉跎半生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他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只等着面前的少女惊讶反驳,或是发怒赶人。 出乎意料地,满月却并没什么反应,只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之前,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云峤挑了眉——她对她爹说过一样的话?倒是跟自己印象中的乖巧小姑娘不太符合。 “哦?” 满月犹豫着,欲言又止几次,才在他鼓励的目光中开了口。 “我爹他,是被我害死的……” 这句话一出口,她便死死咬住了唇,似乎想竭力忍住眼泪,喉咙里却仍旧传出一声呜咽来。 “我,我跟他说,他不配做爹,别人家的爹都知道养家养女儿,他只知道败家拖累我们,我还说陈伯都知道去码头扛包赚钱,他年纪更轻,却只知道在家闲躺……” “……他受不得刺激,真去了码头找活干……他都那么多年没干过活了,能做好什么呢?”满月抽泣着,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临走前还拿了我们家所有的钱,说要给我做簪子,因为我下月及笄……他怕我骂他,什么都不跟我说,自己便悄悄去了……”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是!他从前是不好,可是他已经想要做个好爹了,为什么老天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不能多给我们父女一些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