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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141节

    “人心隔肚皮,大人若是误访了一条披着人皮的豺狼,又该怎么办?”

    这么明显的敌意,莫非他知道我去沈柒那儿了?苏晏扯动嘴角笑了笑,“我这不是安全回家了么,又没少块rou。好啦阿追,别闹脾气了,你和沈柒不能总这么针锋相对下去,这样我夹在中间很为难。你也不想让我难做,对吧?

    “我知道当初他追捕你时砍了三刀,你到现在身上还留着疤,但那时他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么。再说,前几日.你在温泉不是给了他一剑,刺得挺深,他也没说要报复回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你们之间扯平了,今后别再见面就打,好伐?”

    苏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贴身侍卫能给他这个主上一点面子。

    结果荆红追的脸更黑了,咬牙问:“我那一剑刺在他大腿内侧——本来是想废他的子孙根,可惜被他错开了些许。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伤口深不深,亲眼看过了,还是亲手摸过了?”

    苏晏无言以对,最后把周之道周知府的千古名句借用了过来:“唔……嗯……哎。”

    荆红追气得心肝都要裂了。

    满腹恼恨与杀意,对着苏大人却发作不出来——苏大人有什么错呢,招人的模样是父母给的,对别人的付出容易心软和受感动是因为他天性善良。他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注上政务上,为国为民办事,从未揣着风花雪月的心思去接近谁、勾引谁,反倒是那些强取豪夺的权贵总来招惹他、纠缠他。

    既要清除那些垂涎大人的豺狼虎豹,又不能陷大人于左右为难的困境,更不能伤及大人的仕途前程。做不到的话,那是自己能力不足,空奉珍宝而无力守护,又怎么能怪大人在情之一字上耳软心活呢?

    退一万步说,自己有什么资格管大人的床事,真当自己是小妾了?

    荆红追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刺儿头醋缸子侍卫突然偃旗息鼓,不追究了,苏晏心底反倒有些不安起来,犹豫一下,追上去。

    荆红追快步走到自己的厢房,进门,反手关门。

    苏晏把手抵在门上,讪讪地问:“你生气啦。真生气啦?”

    荆红追不说话,推了推门板边沿,示意自己要独处。

    苏大人从未在贴身侍卫这里吃过闭门羹,这下反常得令他有些不安。他从门缝里挤了半条腿进来,颇有诚意地解释:“我和沈柒之间……关系有点复杂。他曾为我险些丧命——”

    “我也曾。”

    “唔,我是说,他是真把我当成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也是。”

    “那不一样,我和他毕竟,呃,做过那事——”

    “难道大人和属下就没做过那事?”荆红追反问,想起当时的情景,耳根又没出息地烧热起来。

    苏晏老脸一红:“意外的不算。你当时走火入魔,我不怪你。”

    “这会儿属下没入魔,把大人拽上……”荆红追打了个磕巴,但仍顽强地说下去,“拽上床,大人怪不怪我?”

    苏晏忙转移话题:“别老提你自己,我们在说沈柒。我的意思是,兄弟也罢,其他什么也罢,反正如今这种关系,他乐意,我也能接受,就这么先处着。阿追你就别阻拦了,好不好?”

    一双冰河寒星似的眼睛盯着苏晏看了许久,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荆红追方才手上微使劲,把苏晏拽进了房,砰一声扣上门。

    “侍卫也罢,其他什么也罢,反正如今这种关系,我乐意,也请大人接受,就别介意属下的冒犯了,好不好?”

    苏晏被噎了口气:“不是,你这人怎么听不懂——”

    “大人,属下得罪了。”荆红追先行谢罪,然后仗着自己内息绵长,把苏大人抵在门板上亲到差点断气。

    苏晏满面潮红,又是呛咳,又是大口喘气,眼里蓄满险些窒息导致的泪水。

    荆红追脸颊比他还红,但不是憋红的,是羞红的。他愧疚道:“属下又忘了,中途要让大人换气,都怪我技艺生疏。不过,这回绝不会忘了,请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还来?你太得寸进唔——”

    妈的,能不能让本大人说句完整话?!苏晏在心底咆哮,去他妈的冷面忠犬,去他妈的乖僻木讷,都是装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比鬼还精,这侍卫不能留了!

    第152章 火锅以和为贵

    陈实毓施完针后告辞,临走还留下医嘱,让豫王千万放松心情,尽量不要回忆往事,以免郁结伤神加重失寐之症。能换个环境,出去散散心更好。

    散心?去哪里散,京畿的界碑么?豫王自嘲地冷笑了一下,起身吩咐崔长史:“着人打扫梧桐水榭,本王要过去小住。”

    崔长史劝:“水榭四面透风,夏日凉爽。可如今是严冬,湖面结冰、朔风灌宇不堪居住,王爷要不还是去红梅暖阁?”

    豫王挥挥手,让他退下。

    崔长史只好派专门负责水榭的仆役前去打扫,再让婢女整理好需要带去的衣食用具,搬上马车。

    豫王只带了个车夫,没让侍卫同行。

    一干府臣、侍卫在王府门口,目送豫王的马车离开时,殷福小声问韩奔:“统领,真不要我们跟随护卫么?”

    韩奔答:“你新来,不知道梧桐水榭是禁地,没有王爷的允准,谁也不许接近。”

    “可王爷的安危……”

    “放心,王爷的身手你还不清楚?且水榭在大湖中央,周围淼淼烟波、平岸草野一览无余,就算有歹人欲行不轨,也难以潜伏接近。”

    “……这我就放心了。”殷福答。

    韩奔斜眼看他:“你才刚来没多久,就对王爷忠心耿耿,很好嘛。不过忠心可以,其他心思就免了。”

    “什么其他心思?”殷福撩起眼皮,自下往上看他,勾着嘴角浅笑,左颊上那个甜美的靥涡又现了出来。

    韩奔忍着作痒的手指,板着脸道:“我听见你和仆役聊天时,问起王府为何没有女主人。没错,王爷不爱女色,只好男风,但不是你这一款的。所以不该有的念头,尽早打消的好,以免误己。”

    “你以为我对王爷……狗眼看人低,哼!”殷福敛笑,扭头走了。

    “小样儿,还挺有脾气的。”韩奔望着他的背影自语,觉得腹中隐隐有簇火苗在跳动,灼得丹田有点儿疼。

    殷福背对他走向府内,面色微沉,琥珀色双眼如寒潭不波。

    冬日枯黄的梧桐林,叶落殆尽,豫王把车夫打发走,独自穿过林子与曲折的木栈道,进入水榭。

    此刻他头昏耳鸣,胸口烦闷,把头探出围廊的美人靠,朝外干呕了一阵。寒风带着水汽扑面袭来,凉如饮冰,一激之下,头脑似乎有些清醒。

    他想起有人曾坐在这个位置,也是这样半倚在美人靠上,在粼粼波光的辉映中,朝自己惬意地眯眼,微笑道“水底长林云似雪,栈边平岸草如烟。看来下官前次说对了,王爷爱野趣。”

    如今没有碧波,湖面冰封如镜。豫王怔怔坐了一会儿,手掌在红漆栏杆上无意识地摩挲。

    他起身,走到茶室。地板上的黄琉璃色簟席,已换成了暖和的吐蕃地毯,由藏红花染就,颜色明丽经久不褪。各藩属地进贡之物,皇帝分赐时从来没有少过他的一份,故而朝野上下人皆道:天子亲爱手足,哪怕胞弟再嬉靡浪荡,帝仍宽仁以待。

    豫王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踩过地毯,低头注视茶案。案几也是新换的,旧的那张被他一怒之下掷进湖里。就是在这里,他撕开苏晏身上的衣物,被遍身欢爱后的余痕刺痛双眼,以至于之后的事一发不可收拾。

    到处都残留着对方的气息,梁下、榻上、衣镜前……水榭犹如秘境,封存着一段仅属于他与苏晏两人的,短暂而激烈缠縻的时光。

    “放我走吧……”耳边依稀响起游丝般的呻吟。

    那个外柔内刚,能直接cao起棋盘砸他脸的少年,的的确确曾向他哀求过,但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把人又做晕了一次。

    榻旁桌面,来自番邦的琉璃沙漏仍立在那里。一刻钟的时限,究竟是赌约,还是熬鹰似的一场rou体驯服?

    豫王用掌心重重抹了把脸,微叹一声。

    他打开衣柜,找到一件撕破后又叠好收藏的青衫,是那天苏晏穿在身上的衣物。

    豫王和衣躺在矮榻,将这件青衫展开后盖在身上,嗅着衣领上早已不存在的幽香,辗转许久,终于睡着。

    他恍惚回到了恩荣宴上,新科进士们纷纷举杯对皇帝歌功颂德,献诗献画以博圣悦。而人群缝隙中,露出角落里的一张少年脸庞,风流俊美,我行我素,洒然地伸筷去夹满桌菜肴,吃得不亦乐乎。太子因此竖眉瞋目,少年则回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

    那瞬间他想:这是个妙人,我要定了。

    豫王缓缓睁眼……天亮了?

    这一夜,梦境中没有铁马冰河,没有战场硝烟,没有鲜血残尸,也没有呜咽的羌笛声。

    豫王坐起身,发现头昏、胸闷、反胃的症状有所减轻,体内的那股烦躁的恶气也平息了不少。

    于是他独自在水榭又待了一整日,直到入夜后爆竹齐鸣,声震云霄,连绵半个时辰也不停歇,才赫然想起——除夕夜到了。

    万家团圆。

    皇宫想必正照惯例举行盛大的除夕宫宴,他这个亲王告病缺席,估计真正会担心的也只有母后罢?

    王府张灯结彩,大开筵席,戏班堂会连场不断。那些当官的、想当官的,有才名的、无才卖脸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流水般上门拜贺,大概不会料到,连王爷的一片衣角都见不着罢?

    豫王忽然发笑。

    他起身脱掉身上象征亲王威仪的蟠龙袍服与金冠,从衣柜中取出一套不起眼的纁色曳撒换上,离开水榭。

    骑马奔驰在外城荒旷的街道上,他望着灯火如昼的内城,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

    -

    苏府的厅堂,小厮们摆好特制的炭火桌子,架上了新打造的九宫格大锡锅。

    熬制的三鲜高汤在火锅里沸腾,桌面上各种涮锅的鱼片、牛羊rou、鹿心兔脯、参鲍虾蟹、菌菇菜蔬……琳琅摆满桌面。

    苏晏正琢磨着,这年头辣椒尚未引进,那么辣锅锅底该用茱.萸酱还是黄芥末调味。最后各放了一格。

    再用一格,两个酱都放,并加辣米油,红彤彤的霸王辣。吃倒未必吃得来,拿来捉弄人不错。

    荆红追端了最后一盘切好的生鱼片出来,对苏晏说:“大人,可以开始了。”

    苏晏说:“等等,还有个人要来。”

    见荆红追脸色沉下来,苏老爷把眉峰一挑,摆起了架子:“怎么,之前说好的,想变卦?”

    荆红追咬咬牙,不吭声了。

    叩门声响起,苏小北去应门,沈柒大包小包地拎了许多吃食进来。苏小京凑过去,上下打量,面上带着好奇与更复杂的古怪神色。

    沈柒问:“看什么,前几日不是已经见过了?”

    苏小京说:“前几日以为就是个访客,没仔细看,如今才知道,原来就是住在静巷的那个小浪——”

    苏小北暗中狠踹了他一脚。“蹄”字在苏小京的嘴里变成了一波三折的“咿嗷嗷”,他抱着腿像蛤蟆似的满院蹦跶。

    “失礼了,”苏小北对沈柒躬身拱手,声色沉稳,颇有些大户人家管事的气度,“同知大人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沈柒微微颔首,将手上的食材交给他。

    苏小北又道:“小人多嘴,提醒沈同知一句——除夕佳节,以和为贵,无论是哪位,今夜若是惹得我家大人不痛快,里面的赶将出去,外面的休想再上门。”

    沈柒脸色一沉,咬咬牙,默认了。

    走进厅堂,他与荆红追打了个对眼。

    火锅中央的红铜火筒内,热炭哔啵作响,爆出几团火星。

    苏晏两手抱臂,背靠着堂柱,神色活像个严厉的裁判,准备把不守规则的某人或某些人开除出局。

    沈柒与荆红追互相瞪视良久,最后各自把视线撇开,装作没看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