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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143节

    “没有人会来的,陛下。”伊丽莎白将另一盏油灯里的灯油倒在了床上,“在所有人眼里,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一具尸体赔上自己的性命的。”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上已经沾满了灯油,“我想这样应该就算可以了。”

    她将最后一盏油灯放在了床头柜上,拿起了原本放在上面的烛台,站到了国王身边。

    “请让西班牙大使进来。”她冲着门外大喊道。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西班牙大使快步走进了房间,一个穿宫廷侍卫服的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西班牙大使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站在国王床边,捧着烛台对着他微笑的伊丽莎白太子妃时,一下子凝固了。他惊愕不已地看着太子妃,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朝前伸出去,而脑袋却朝后仰,似乎在试图将面前这可怕的景象一把推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他朝着床上的国王问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然而若昂三世没有回答他的话,事实上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国王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他身上生命力唯一的体现就是那被微弱的呼吸微微吹动着的嘴角上带着血的泡沫。

    “我是陛下的儿媳妇,是王室里唯一健康的成员。”伊丽莎白太子妃平静地说道,“在这样的时刻,自然只有我有资格留在陛下身边。倒是您,先生,您不请自到,可是显得有些可疑啊。”

    “是陛下传召我来的!”西班牙大使反驳道,“陛下有重要事宜要和我商量!”

    他伸手去找剑柄,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武器在进宫时已经被收走了。

    伊丽莎白得意地看着大使的动作和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这是您的说法,可在我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您和西班牙对葡萄牙的王位觊觎已久,如今你们终于等不及了,竟然丧心病狂,想要谋害陛下。”

    她握住烛台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烛台落在国王的床上,转瞬之间国王的床榻就被火焰所吞噬,那明亮的火光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晃花了眼睛。

    西班牙大使大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过了十秒钟的时间,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朝着床的方向迈出去了半步,似乎是要去拯救深陷火海的国王,可这时后心处传来一阵金属的冰凉触感,而后接踵而至的是撕裂灵魂的痛苦。

    大使面朝下倒在地上,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那是站在他身后的宫廷侍卫刚刚捅进去的。刀尖一直从他的前胸冒了出来,鲜血从两头的伤口里向外涌着,在地毯上留下暗色的污迹,看上去和雨天里鞋子带进屋里的泥点子也没什么区别。

    “把他翻个面,这样子更逼真一点,再把匕首拔出来。”伊丽莎白朝着那个下手的侍卫命令道,当垂死的西班牙大使被翻过身来时,她饶有兴趣地低头观察着对方那难以置信的扭曲神色。

    等到确认西班牙大使咽了气,伊丽莎白才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着火了,快来人啊!快来救救陛下!”

    她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朝后退了几步,被自己的裙摆绊倒,跌坐在了地上。

    几个侍卫冲进了房间,他们手里拿着装满水的桶,将上面的水朝着像是一堆篝火似的床榻上泼去。

    布拉干萨公爵跟在他们后面冲进了房间,刚好在伊丽莎白太子妃昏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冷静些,殿下。”他将伊丽莎白太子妃抱在怀里,“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伊丽莎白太子妃在布拉干萨公爵的怀里抽泣着,“是西班牙大使!他强迫陛下写一份什么文件,陛下拒绝了,于是他就恼羞成怒,把烛台扔到了陛下的床上!他还试图来劫持我,多亏了这位勇敢的侍卫拯救了我!”

    布拉干萨公爵安抚地拍着太子妃的后背,“一切都过去了,殿下,您很安全,您身边的人都是您的朋友。

    国王床上的火终于被扑灭了,水蒸气包裹着已经被烧的散了架的大床,周围的侍卫们正不安地看着床上的景象。

    伊丽莎白太子妃朝着床的那一边看了一眼,她轻轻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布拉干萨公爵将她抱起来,放在房间另一侧的长沙发上,而后也走到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具炭黑色的焦尸,因为受到烈火的灼烧而蜷缩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看上去让人想起那些古埃及法老们的木乃伊。房间里弥漫着皮rou和油脂烧焦的恶臭气味,让公爵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冲动。

    他用熏了香的手帕捂住鼻子,看着侍从们用白色的丝绸床单小心翼翼地把国王的尸体包了起来,朝着门外抬去。

    第195章 交易

    若昂三世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当天晚上就被封进了铅质的棺椁,安葬在了辛特拉行宫的小教堂里。虽然棺材被紧紧地封闭着,但负责下葬的人依旧声称他们闻到了若隐若现的恶臭气味,这种气味如今正萦绕在宫殿的走廊里,尤其是国王生前居住的套房当中。那间卧室如今已经被彻底封闭起来,泥瓦匠们用一堵墙封住了大门,就好像那间卧室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天清晨,还不等到太阳升起,整个宫廷,或者说是宫廷剩下的部分,就离开了辛特拉行宫,踏上了返回首都的旅途。当他们穿过行宫四周茂密的树林时,那些黑色的树木当中传开阵阵悠长的呜咽声,像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对凶手的指责和诅咒。这些手上沾了血的政变者如今正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听到这样的声音未免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10月6日是一个美丽的秋日,空气像是泉水一般清澈,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像是一块被整个展开的蓝色绸子。夜晚曾经在里斯本城里肆虐的大风如今彻底平息了,大自然也和城里的市民们一起屏住了呼吸,见证这场王位继承争夺当中的胜利者进入首都的景象。

    在队伍中央的那辆六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上,伊丽莎白太子妃——如今该称为伊丽莎白王后了——与布拉干萨公爵坐在一起,车窗的帘子全部收了上去,他们面露微笑,朝着道路两旁的民众招着手。然而新任的国王的影子,却完全无法在队伍当中找到,很显然,对于如今掌握大权的王后和重臣,若昂·曼努埃尔国王并不是什么值得对外骄傲展示的东西,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耻辱,一个王冠上洗刷不掉的污点。只要多一个人看到他们的国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怪胎,那么君主制的根基上就多了一道裂缝。谁会效忠于这样的一个人?谁会承认这就是“上帝赐福的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的国王”呢?这一切与其说是上帝赐福,更像是撒旦降罪。

    里斯本的市民们用漠不关心的冷漠对待笑容可掬的两位掌权人,仿佛他们见证的并不是一场庆典,而是一场葬礼,而面前走过的正是葡萄牙王国的灵车。过去二十年里沉重的社会和经济危机,已经让葡萄牙王室的声誉跌到了最低谷,而那些对于新任王后道德和贞cao方面的攻击,更是让整个宫廷声名扫地。那些炮制这些笔墨制成的利箭的大人们,满意地看着这些狠毒的流言射向王朝的心脏,如今与野蛮的中世纪不同,羽毛笔比起匕首和利剑要更加致命。在文明的十六世纪,摧毁政敌不再是用rou体毁灭的野蛮方式,而是在道德上摧毁他们。可这些始作俑者似乎忘记了,攻击伊丽莎白王后,就是攻击整个王朝,而当王朝倾覆之时,只有少数人才能够火中取栗,更多的人则要面临利益受损,甚至丢掉脑袋的尴尬局面。如今恶果已经初步显现,暴风雨正在首都的晴空上聚集。

    当天中午,在里斯本王宫的大厅里,举行了向若昂·曼努埃尔一世国王效忠的仪式。按照惯例,大臣和贵族们需要一个接一个地受到国王的召见,可鉴于新国王无法在公众面前保持安静超过五分钟以上的情况,仪式被修改为所有参与者一起向国王宣布效忠。这样的修改十分明智,当仪式刚刚结束时,国王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我要吃松鸡馅饼”的呼叫声直到陛下被侍从们抱出房间时还在拱廊里回荡着。很显然,将他藏起来假装不存在,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看着伊丽莎白王后的表情,似乎更是恨不得将他也装进铅棺,埋在三尺之下和他的父亲作伴。

    当效忠仪式结束之后,指定摄政的命令被立即公布。鉴于新国王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履行职责,因此伊丽莎白王后和布拉干萨公爵将共同担任摄政。根据这两人之前达成的协议,原本先王的弟弟亨利红衣主教将成为第三位共同摄政者,可此时先王死因可疑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毕竟那如今还萦绕在辛特拉行宫里的臭味实在是难以令人忽略掉。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亨利红衣主教引入权力中心,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此三人摄政也就顺应时势地变成了两人摄政。

    当天下午三点,在王宫当中举行了由两位摄政主持的内阁会议,令参加会议的内阁大臣们惊愕的是,会议桌上竟然见到了不列颠特使罗伯特·达德利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财政大臣不满地抱怨道,“为什么这位大人会在这里?难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列颠的属国,连不列颠国王身边的佞幸都能在内阁会议上指手画脚了?”这位财政大臣是宫廷当中亲西班牙势力的代表之一,他娶了一位西班牙太太,并且维持他自己奢侈生活的许多花费都由西班牙大使馆买单。

    罗伯特并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布拉干萨公爵。

    “特使阁下并不是来发言的,他只不过是来旁听的。”布拉干萨公爵解释道,“我们今天会议的第一个议题,与不列颠王国有关,为了让事情简单些,我们请特使来旁听第一个议题,等到第一个议题讨论结束,他就会立即离场。”

    “我保证,我绝不会给各位大人造成不便的。”罗伯特看向那位财政大臣,笑着点了点头,可对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么我们就开始正式的议题吧。”布拉干萨公爵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第一项议题是关于我们与不列颠王国的一笔交易,鉴于西班牙正在边境线的那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借我国权力交接的脆弱时期发动入侵,我们现在极其需要财政和军事上的援助。我和王后陛下已经与特使先生达成了协议,向不列颠出售巴西殖民地,以换取我们急需的金钱和武器。”

    “这是卖国行为!”财政大臣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放在上面的文件被弹的跳了起来,“另外西班牙王国什么时候成为了我们的敌人?他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先王的meimei和女儿都成为了西班牙的王后,菲利普二世国王的身上流着一半的葡萄牙血液,而他的儿子唐·卡洛斯亲王则是四分之三的葡萄牙人!谁说我们要和西班牙打仗了?”

    “我想,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伊丽莎白王后插言道,“任何还自称为葡萄牙人的人,都不会对西班牙报以任何的善意。他们的大使亲手谋害了先王陛下,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我们把他们视作朋友,可他们却用实际行动宣告他们更愿意和我们做敌人。”

    “既然谈到了先王陛下的死。”财政大臣转换了话题,“我的确听到了一些关于陛下死因的流言。既然王后陛下当时在场,那么您也许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西班牙大使要谋害陛下?”

    财政大臣摊开自己的两只手,“这件事没有任何道理,完全不合逻辑,更像是有人在蓄意嫁祸!”他的目光投向伊丽莎白王后,“您这么急于给西班牙定罪,未免显得有些太迫不及待了。”

    “这种无意义的流言,不过是风中的烟尘,认真对待只会有损我的尊严。”伊丽莎白王后鄙夷不屑地回答道,“我的衣服上沾上了几滴脏水,我不会为此而伤神,只会将它从我的袖子上清理掉。”

    “随您的便。”财政大臣说道,“但是我作为一个正直的葡萄牙人,绝不愿意和西班牙反目成仇。我不同意和西班牙开启战争,我们不该和他们打仗,我们也没有获胜的希望。”他伸出手指向桌子对面的罗伯特,“能够从中得利的只有背信弃义的阿尔比翁(不列颠的古称)!”

    “我要向您保证,我们绝不期待战争。”布拉干萨公爵回答道,“事实上,我已经准备派出特使前往马德里,与菲利普国王协商解决我们两国之间发生的这一系列麻烦事的办法。目前我们所做的准备,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我很怀疑有王后陛下插手,这场谈判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财政大臣冷笑着,“她和她背后的不列颠国王,都巴不得我们立即和西班牙开战,拖延菲利普国王入侵他们那几个小岛的时间。”

    “您错了,大人。”伊丽莎白王后凛然说道,“我是葡萄牙的王后,我的儿子未来将成为葡萄牙的国王,我永远将葡萄牙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并不想要战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战争,是西班牙人要将战争强加于我的头上。他们谋害了先王,贬损我和我腹中孩子的名誉,目的就是像强盗一样把葡萄牙的王冠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天真的蠢货,才会觉得在风暴到来时收起风帆,就能够让风暴平息下去。恰恰相反,风暴只会越来越猛烈,利用掌舵人的软弱不断地积蓄自己的力量,最后这艘船就会被巨浪打成碎片,船上的每个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唯一的出路,就是去与风暴搏斗!为了增加我们的胜算,就必须未雨绸缪!”

    “我不反对未雨绸缪,可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财政大臣依旧没有让步的意思,“偌大的巴西殖民地,物产丰饶,应有尽有,如今您要用它来交换诡计多端的不列颠国王那几句虚无缥缈的承诺?那个不信神的堕落者能有什么信誉?您竟然还把他的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他又转过头看向罗伯特,“把这个人带到内阁会议厅里,把他当作尊贵的宾客……这是何等的道德沦丧!不,对这种肮脏的交易,我绝不会赞同的。”

    伊丽莎白王后似乎也有些被激怒了,“您似乎是有所误解,我不需要您的赞同。巴西是王冠殖民地,换而言之,她是王室的私产,如何处理我的家庭的私人产业,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今天不过是通知您一下而已,无论您觉得这是纯洁的交易还是肮脏的交易,我都做定了!”

    她从自己面前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文件,拿起羽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用力之大以至于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面。

    王后将文件推到布拉干萨公爵面前,布拉干萨公爵犹豫了片刻,也在文件上签下了字。

    “拿去吧,大人。”她将文件递给一个侍从,让他传递给罗伯特,“巴西是不列颠的了。”

    罗伯特从侍从手里接过文件,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将它折叠起来放进了怀里,“和您做交易非常愉快,我相信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必定会万古长青的。”

    伊丽莎白王后冷淡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履行了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也期待不列颠尽快履行这笔交易当中贵国所应当承担的义务。”她朝着罗伯特伸出手去,“现在我们要讨论其他议题了,您该离开了,否则财政大臣阁下恐怕要犯心脏病。”

    她嘲讽地瞥了一眼财政大臣,对方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掐着他的脖子。

    罗伯特顺从地站起身来,走到伊丽莎白王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他感到对方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自己的手里。

    他将王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而后走出了房间。

    当他确定外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时,他从手心里掏出了那张纸条,将它展开,上面是伊丽莎白王后那娟秀的笔迹:“请您在宫里等等,我有些事情想和您面谈。”

    罗伯特将这张纸条轻轻撕成了细小的碎屑,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第196章 后路

    当内阁会议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会议一结束,伊丽莎白王后就匆忙地离开了会议厅,她面色不善地穿过宫殿的走廊,一路上遇到的人只要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就像是看到猫竖起来的尾巴的金丝雀一般,迅速躲在了墙边的阴影里,唯恐和这个可怕的美杜莎对视。

    当她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客厅时,她发现罗伯特正坐在长沙发上,用手指逗弄着一旁架子上的鹦鹉。他的手指尖上粘着几粒鸟食,而那只虎皮鹦鹉正贪婪地在他的指尖啄食着,同时用脑袋亲热地蹭着罗伯特的手背。

    伊丽莎白王后将房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将手里的扇子随意地扔在了最近的一张扶手椅上面。

    “您倒是悠闲得很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

    “我总要找些方法来排遣自己的无聊。”罗伯特将手指头缩了回来,那只鹦鹉发出一声失望的鸣叫,“您说让我等您一会,可没想到您是要我等三个小时,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去附近的滑稽剧院看场戏再回来。”

    “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滑稽剧院今天演出的是什么剧目,都比不上会议厅里发生的事情那样荒诞可笑!”伊丽莎白的脸红得像鸡冠子一样,气鼓鼓地坐在罗伯特的对面,用自己的臂肘支撑着扶手椅那刷了金漆的扶手,“这些可笑的小丑对我的所有提议都一概反对,似乎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这个国家在我的手里彻底瘫痪!”

    “那您指望怎么样呢?”罗伯特反问道,“您几乎是把这个国家从他们手里硬生生地夺了过去,难道您还指望着他们会给您什么好脸色吗?”

    “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夺回去的。”伊丽莎白王后整了整那因为沾上了汗水而有些蓬乱的发髻,“布拉干萨公爵嘴上说的好听,等到西班牙人进了里斯本,他早已经滚回北方的封地里去了!您以为他真的能抵抗得了西班牙军队?不列颠的金钱和武器救不了葡萄牙,这个巴掌大的小国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才走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风光了半个世纪,早已经够本了。陆军是一群乌合之众,海军的战舰年久失修,军队就是个花架子,而整个国家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屋,菲利普在门上踢上一脚,整座建筑就会轰然倒塌。”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赞同用巴西殖民地来交换一些杯水车薪的援助呢?”罗伯特不解地问道,“据我的了解,您可从来都不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人。”

    “我不过是从着了火的金库里试图抢救出来些许还没有融化的黄金罢了。”伊丽莎白摘下手套,轻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我们是老相识了,侯爵,您是知道我的,我永远都会选择拼死一搏,而不是拱手认输。我夺得了葡萄牙的权柄,也会尽心尽力将它守在我的手里,有朝一日再传给我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我并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疯子,我清楚自己胜算渺茫,因此我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被逼到墙角的野兽表现的最为疯狂。”罗伯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伊丽莎白王后,“死在您石榴裙下的人,也大多是葬身于您的困兽之斗当中。”

    “您是在说您的父亲吗?”伊丽莎白直白地问道。

    罗伯特微微沉默了片刻,“不光是他。”

    “我不知道您对您的父亲怀有这样深的感情。”伊丽莎白脸上露出一股若隐若现的笑容,她似乎丝毫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嘲弄,“在我看来,您应当感谢我呢……我与其说是夺走了您的父亲,不如说是为您除去了一个障碍,如今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我的弟弟也是如此,你们可不是都欠着我的情吗?再说他可是个叛国贼,如果爱德华要了他的命,你们之间就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如果他被赦免,那么就相当于是在向所有潜在的叛乱者们发出邀请,告诉他们国王软弱无力,尽情地反叛吧,反正你们也丢不掉脑袋!您的父亲落到那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而你们都应当感谢我为你们除去了一个大麻烦!”

    “就算他是咎由自取。”罗伯特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好像是一团烈火正在他的脑壳里燃烧着,“那么吉尔福德又犯了什么错?您要了他的命,等于同时杀死了他的妻子……简·格雷是您的朋友!”

    “他没犯什么错。”伊丽莎白王后看上去毫不在乎,她将刚才脱下来的二十个金币一双的丝绸手套扔到脚边,用自己的鞋尖轻轻踩踏着,“我和他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仅此而已。”

    “就因为这个,他就必须去死?”罗伯特的眼里露出凶光。

    “您看上去像是就要把我掐死一样。”伊丽莎白王后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难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这世上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命,他们的死比起您的兄弟来更加毫无缘由。女神阿特洛波斯切断了他的生命线,这是命运的选择,这位命运女神对待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残酷,即便是众神之王宙斯也只能尊重这样的意志。我不想要他的命,吉尔福德的死是个悲剧,但我又不能不杀了他,否则我除掉您父亲的计划就难免会节外生枝,您可以把他的死当作一种附带伤害吧。”

    “所以简·格雷呢?您的朋友,她也算是附带伤害?就像是采购时候商人送上的添头?”

    “抱歉,但是我必须要纠正一句。”伊丽莎白王后高傲地说道,“也许简·格雷小姐那贫瘠的大脑把我当作了她的朋友,可她从来都不是我的朋友。我是王室的公主,而她虽然有着王族的血统,可在我面前与其他的贵族女孩没什么区别,她是我的臣民,仅此而已。”

    “至于她的死,是她自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欲望。我没有要她的命,没人要她的命。”

    “您只是击碎了她的心。”罗伯特打断了她。

    “哦,得了吧。”伊丽莎白不屑地用手拍了一下扶手,“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这种事情您就没必要赖在我的身上了。如果我是她,我向您保证,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是她自己杀了自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您就是这样对您的良心解释的吗?”

    “哦,我很多年前就不再向它做解释了。”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膀,“现在它只说我爱听的,就像是您旁边的这只鹦鹉一样。”

    听到主人说起自己的名字,那只鹦鹉骄傲地叫了一声。

    “随您的便吧。”罗伯特冷冰冰地回答道,他站起身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这些令我恶心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