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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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玟低头翻了翻书,道:你早些走,今天就碰不到她了。 就算您厌烦我、恨不得我滚远些,可那天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为了我,为了你在乎的别的东西,为了仰慕你、在意你的那些后辈,怀玉,我不再是你的阻碍,我会永远成为你的助力,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说这些话时,觉得心海炽热如烧,这偏执难以医治的病症仿佛就攥在对方手里。萧玄谦拉着他的手按在心口上,声音低哑:你别不要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谢玟默然片刻,他的手一直停在那页书上,没有动。 方绰怡没听到他们叔侄的低语,但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于是问:难道萧公子已有中馈么? 有。 没有。 两人一同回答。萧玄谦盯着谢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要不是舍不得,他真想把这人这份出尘脱俗、清淡得体的面具给撕下来,把他这具浑身处处写满抗拒的皮囊骨rou都揉进怀里,但他偏偏舍不得还怕多动了一根手指头,就又会让他产生疑虑。 有。萧玄谦重复道,年轻时娶的,带着孩子跑了。 方绰怡被他说得震住了。 谢玟终于舍得开口:方姑娘,他脾气不好,你别见怪,我送你回去。 他说完就放下书,指尖轻轻地拂过萧玄谦的手,意思是让他让开点,然而手指刚触碰到对方,萧玄谦就忽地攥住他的手这样看起来,反而是谢玟自己把手送到他那儿去似的。 萧玄谦拉着他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出门下楼,楼梯被踩得吱嘎作响。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童童都只来得及跳下床,连个影子都没追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皇帝拐走怀玉,她跑过去扒着窗户看了一眼,跟郭谨道:老人家,你们公子光天化日地还有没有王法! 郭谨见怪不怪地提着披风追上去,笑眯眯地回了小公士一句:有的有的,公子他就是。 童童哑然无语,只得跟着玉狮子、连同一头雾水的方姑娘面面相觑。而另一边,谢玟被萧玄谦一路攥着手拽了下楼,下楼时踩空了半步,一头撞进对方怀里,萧玄谦一把搂住他的腰,扶他站稳。 谢玟抬头退后半步:故意的是不是? 然而小皇帝一言不发,又勾住他的腰径直走到牡丹馆馆门,闷不吭声地把对方抱进了密不透风的马车里。这马车原本是等候圣驾回京的,车驾中早有保暖的汤婆子,也直接让萧玄谦塞到他怀中。 谢玟盯着他看,萧玄谦却不看他,而是又像昨天那样抱了他一下,这次却没松开,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难受得发沉:你只是怕我故态复萌,怕我不可救药,不是真的厌恶我,是不是? 谢玟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说对了,但又能怎么样 萧玄谦握着他的手,在他身前半跪下来,抬头望着他。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示弱姿态,就算艰难,但他也一步步退让,一点点地割还那些暴虐的性格,他的眼睛漆黑幽深、除了急切恳求之外,再无其他。 老师不愿意跟我回京,那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才让你这么失望、这么惧怕,我空口无凭,做保证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如实相告,坦白地告诉您。他道,一天看不到你,我的病症就会日日恶化下去,直到耗尽,最多三月,或是疯魔、或是自裁,总归是要病死的。萧家无人,我要么让位给长姐,萧天柔病才刚好,以她的心,接手下来注定劳心劳力,说不定三五天就能把人累死。湄儿不通政务,没有手腕,更难以女儿之身为帝要是我病得再重,我脑子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赐封公士、传位给谢童,让老师来摄政。 他顿了顿,说完这些话,好像冷静下来一些,继续道:然而萧家的死活又跟您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这么为难你的。只是我死了之后,京中没有权势手腕高到能篡位的宗室或重臣,分裂战乱,在所难免。洛都处在要道,兵戈起时,这繁华的牡丹馆恐怕动荡得还更厉害,那位方姑娘、什么头牌芙蓉仙,还有青娘,一国之乱,难道就能幸免?老师要是同情她们,就也爱屋及乌,可怜一下我吧。 他自以为跟谢玟两人之间最为亲密无间、是这世间最紧紧相连的两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到了需要依靠他人的爱屋及乌,才敢在怀玉面前说话。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做错的事,已经在尽力的弥补。等回到京都,我派人重启谢府,绝不会把你再关在紫微宫里,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应该见一见挥斥方遒、真知灼见的谢大人,而不是总活在小道传闻里的帝师 他终于有一次用对了方向,找到了能够接近谢玟的路。 两人对话期间,萧玄谦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谢玟也得以在这样的对视之中考较他的真伪,他沉默地倾听,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手里的汤婆子,看似没有任何表示。 萧玄谦将所有的话都说尽,处处缜密细致、以退为进,软磨硬泡了半天,还是没等来对方的回应,他心中压抑烦闷,无处抒发,憋得连眼睛都红了,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发泄不出的委屈。 像一只把牵引绳叼到士人手里,对方还不接、急得原地转圈的狗狗。 谢玟突兀地冒出来这么个想法,于是他接过了牵引绳,伸手用焐热了的手心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忽然认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萧玄谦以为他问的是那些承诺:如果再对你说一句谎话,就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非常狠毒的一句誓言。 谢玟道:我说的是,你的病。 萧玄谦愣了一下,回答:是真的。 他确实能感觉到,他想要得太多,做的事却又错得离谱,只能勉强留住谢玟,才能像是续命一样撑下去,他甚至模模糊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自己的命似乎只有前面的三十多年,而登基之后的日子,似乎都是从怀玉那里得来的他的理智、他的忍耐、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都在分别的三年中被磨损殆尽,连一天的空余也掏不出来了。 谢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自言自语似的道:要是你能跟我回去看看心理医生就好了。 回去回哪里?不等萧玄谦问,谢玟便又叹息:可惜我也回不去。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萧玄谦并未问下去,他总觉得那是一个自己不能够触碰的答案。 谢玟的态度有所缓和,他这几天其实想过这件事,但最终以帝王多疑善变,他无法放心而结束。但萧玄谦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更多的动容已经压过担忧这是他深思熟虑、遵从本心之选。 跟上次的强硬邀请并不相同,这样的恳求、商议、至少索求谢玟的表态,已经是一份长足的进步,再加上那天简风致的话,给他施加了一点点或许能成功的希望。 谢玟此刻的感受也比较奇怪简单形容一下,就是一个一千块的拼图,他费力地拼了九百九十块,然后崩盘了,碎了,他气得吐血,甩袖子不干这事的时候,一转头,突然发现拼图自己复原了五百块。 太怪了。 谢玟闭上眼最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道: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萧玄谦怔了一下,因他拿捏不准对方的心意,都没反应过来约法三章其实是愿意跟他回京的意思,他带着一股迷茫无措的心态:好。 谢玟道:第一,我们两个的事,无论是矛盾还是争吵,你只对着我来,不许牵连他人,任何人。 萧玄谦点头。 第三,我们两个政见相左、争吵分辩的时候,你不能先斩后奏、一意孤行,也不能碰我。 萧玄谦一想到那事就愧疚自责,忍不住贴得又近了一分,生怕谢玟说到这儿后悔了。 最后,谢玟看着他道,我跟任何人的交谈来往,你不能阻止,也不许监视探听。 没了吗?萧玄谦问。 没了。谢玟道,你对自己倒是挺有信心,这是你没到混账的时候,一犯病,就什么都管不住了。 不会的。萧玄谦道,我回去先写份圣旨,把天下太平剑交给老师,有半分不听你的,你不要手软。 谢玟心说你都知道我杀不了你,还说这话干什么,提醒我酒后吐真言,治不了你是么?他刚想到这儿,就被对方忽地蹭过来飞快地啄了一下唇。 谢玟没反应过来,那双湿润多情,仿佛时时刻刻都倾注着全部温柔的眼眸看着对方。 萧玄谦起伏不定的心终于落地,像是被那股柔和无形、而又磅礴如浪潮的力量包裹住了,见怀玉没有生气,又得寸进尺地抬手捧住他的脸,抵着唇瓣覆上去,低语道:那再让我亲一亲,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得寸进尺是吗? 第45章 灰烬 这人真是 谢玟还没想出来词语形容,肩膀便被环绕住了。小皇帝确实照之前有很大的改变,仿佛调回一个相对温顺的时期后,又吃足教训,真的改变了一样。 他再未有那股强硬地、炽烫地掠夺,而是非常小心,舔过他的唇瓣,这个吻平平淡淡,简单地几乎没有波折,不带着半点欲望的降临,只有索取依靠和安慰。 倘若没有被威胁,谢玟发现自己并不惧怕这样的亲近。他听见萧玄谦低声呢喃的语句、仿佛那些迟钝的委屈慢慢地倾泻而出:我知错了,我再也不那样了怀玉,你不要把我扔给别人。 他还在介意之前方姑娘那件事。 谢玟道:行了,我把你介绍给人家,那不是害她吗?笨蛋,你再搂着我,童童要急死了。 他轻轻踢了对方一下,而萧玄谦跟个粘人的泡泡糖一样撕不下来,还恰好从郭谨那边接来披风,放在马车里。他道:我肯定不会忘了女儿的,你放心。 谢玟听这话觉得不对劲:那是我闺女。 也是我的。萧玄谦道,我会帮你养的,这是我选的太子太女。 谢玟无语凝噎,半晌才道:她姓谢。 没关系,可以再取一个姓萧的名字,这是用来搪塞大臣们的,为了公平,我可以跟女儿的姓,起一个姓谢的名字。 谢玟: 他看着小皇帝那张认真的脸,又头疼起来了,道:这不是跟谁姓的问题我以后跟你说,现在还走不了,我得跟青娘她们辞行。 谢玟起身要下车,袖子被对方拽了一下,他一转头,看到那张冷酷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忐忑犹豫、万分担心的神情,眼巴巴地道:你不会反悔吧? 谢玟又好气又好笑,把袖子从他手里一点点抽出来,矜持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洛都仍飘扬着飞雪。 飘雪吹进窗中,带着一缕寒意,驱散了马车内的烦闷。童童跟玉狮子坐在一起,她其实对谢玟的决定有些预感,但这预感并不强烈,也不清楚对方能果决到这个地步她以为种种往事,会让这个徘徊迟疑的时期不断拉长。 但怀玉比她想象得更为决然果断,他仿佛已经受够了这连绵不断的纠缠,就像是一根一根蛛丝、一节节的毛线团套到他的手腕脚踝上,让他想要离开又走不远,这样磨人的缠绵藉由着一桩桩旧事串联起来,仗着他意外展现出来的疼爱,于是演变成难以彻底割舍的局面所以他就干脆剪断丝线,跟对方说,我跟你走,我还是给你机会。 萧玄谦究竟知不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谢玟的承受能力有限。 童童穿着红色的小袄,一边思索着一边观赏路上的风景。从洛都北上,飘雪不减反增,湖面结冰,处处银装素裹。她将郭大监寻来的小鱼干掰成两半,用手喂着玉狮子,自言自语地道:你说一般人哪有这个待遇呢? 喵。 他在世上太孤独了。童童低声道,连我也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但他靠近主角,就能减轻这种孤独吗? 喵喵 玉狮子的异瞳鸳鸯眼看着她,谢童似乎从它的神情中读懂什么,转过头时,恰好见到狗皇帝钻进谢玟的马车里,一天到晚在怀玉眼前晃,踹都踹不下去。 但萧玄谦反而还很有理由因为谢玟晕车了。 他以前是不晕车的,就算身体最弱时被张则护送回来,也没见到他有多难受,但这次回京,许是道路结冰难行、曲折坎坷,又或者是饮食不周,总之意外地不舒服。 两方车驾汇聚,大臣们的车马跟在后方吊着。童童站起身想要爬起来看看后面的那驾车,被身旁的郭谨拉了下来,大太监笑眯眯地照顾她,给小公主更换了一个温暖的手炉:外边儿冷,殿下跟御猫进去休息吧。 童童道:我看看我爹哎哎、等会 年幼的女童身躯被照料着送进了车内,她踩着名贵的地毯,对桌案上的果脯和冻梨发呆,赌气似的狠狠挼了一把长毛白猫的脑袋。 喵玉狮子抬起上半身,瞪着她跟她吵起架。 而在后方不远处,雪白神骏宵飞练陪同这辆马车向前行进,它低头拱了拱车窗,乌黑纯净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往里探,然而它的主人却不允许,唰地一声合上大一半窗子,只将小帘卷开一个缝隙。 飘雪落在这截窄窄的沿上。 萧玄谦一天得有七八个时辰守着自己,谢玟已经习惯了。对方一探身过来,他就知道是要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曾有一段阔别、有一段纠葛不清的冷战时期,直到今日,彼此的掌心才终于又熟悉对方的温度。 他的骨架很宽阔,劲瘦而匀称,骑射极好的人似乎都是这样,手臂和腰部都充满力量。而萧玄谦又自恃身强体健,穿得并不厚重,所以靠过来时,总是让人率先感觉到这股身体上的生命力而并非他岌岌可危、极度依赖别人的精神。 车内的折子有的在桌案上,也有的散落在地。笔墨伺候到一半,又撂下搁置在那里。在太医的指导之下,萧玄谦捧着谢玟的手给他按合谷xue和神门xue,动作非常认真,好像这件事就算是他的终身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