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17节
氏族在府内设宴,菜肴不算精美,种类分量十足。家主还拿出珍藏的蜂蜜,和浆果一起熬煮,制成甜饮献给国君。 宴毕,郅玄被请到正室休息。 灯火摇曳中,窗棱传来阵阵轻响。 侍人上前推窗,一只圆滚滚的信鸽飞入室内。 信鸽冒雨飞行,羽毛被打湿,看起来十分狼狈。饶是如此,圆润感不减半分,切实证明每一粒粟都没有白吃,胖得实实在在,实心的! 郅玄解开皮绳,取下木筒,命侍人取来粟米。 信鸽填饱肚子时,郅玄展开写满字的绢,移到灯下细看。 信中写明赵颢已至中途,不日将要抵达。算一算时间,不出意外地话,他会比郅玄更快抵达边地。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过去近一年时间。 想到将要重会,喜悦感油然而生。 此外,郅玄有要事同赵颢相商。关乎到天下权柄,越早拿定主意,他也能越快着手实行。 换做刚醒来时,郅玄所想仅是保命,在密氏的强压下逃出生天。时移世易,他的地位今非昔比,所思所想已是截然不同。 高处不胜寒。 郅玄十分庆幸,能遇到和自己并驾齐驱之人。 思及此,郅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兴奋,铺开竹简,慎重落下刀笔。 窗扇半开,夜风徐徐。 灯火摇曳,烛心一声爆响,照亮竹简开头的“会盟”两字。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公作美,一夜之后,雨过天晴。 湛蓝晴空如同水洗,规划整齐的粮田一望无际。 临近正午,县城内鼓乐齐鸣。 郅玄告辞封地氏族,登上战车,继续计划中的行程。 氏族和县大夫出城相送,恭敬立在原地。直至黑色长龙化作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众人方才散开,或去往田间,或继续开渠引水。 国君车驾一路东行,沿途经过数片氏族封地。 以郅玄的观察,封地内情况大同小异,因之前连降暴雨,河流水位暴涨,氏族们担心洪水泛滥,不是开掘沟渠就是加固河堤,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仓促,郅玄每过一地都不打算久留,多则两三天,少则一日,见过封地主人就会继续启程。 队伍中的巫每日占卜,连续卜出大吉,神情激动不似作伪。 这让郅玄十分好奇,猜测吉卦代表何事。莫非是天灾将过,泛洪的预兆实为虚惊一场? 怀揣着这种心思,郅玄对水位情况愈发提心。凡过河流必定短暂驻跸,派人详细查看,专为验证心中猜测。 类似的情形不断发生,落入西原国人眼中,成为国君关心民生的铁证。 “君上仁慈爱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氏族封地传回西都城,又随着往来的商队传入各个诸侯国。发展到后来,连中都城都有耳闻,一时间议论纷纷。 众人得出结论,无论对外如何嚣张跋扈,在对内施政方面郅玄多行仁政,高世之德拔萃出群。历数天下诸侯,少有能出其左右者。 郅玄人在途中,尚不知传言纷起。 途经一处小氏族封地时,有来自西都城的飞骑追上车驾。 验明身份,骑兵被带到郅玄面前,呈上原桃的书信。 事情很不凑巧,原桃书信抵达西都城,郅玄已经动身出发。骑兵奉命追来,中途几次错过。算一算时间,从书信抵达西都城到送入郅玄手里,至少拖延半个月时间。 骑兵满面风尘,眼下挂着青黑,疲惫显而易见。 郅玄命人带他下去休息,其后解下系绳展开竹简。 看到书信中的内容,郅玄不由得皱眉,握住竹简的手微微收紧。 原桃在信中详述中都城近期变化,言明人王沉疴在床,医几番诊治,开出药方无数,始终效果甚微。 长此以往,人王恐凶多吉少。 哪怕医有天大的本事,人王迟迟不醒,身体急剧消瘦,每天以汤药吊命,迟早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人王之外,原桃还提到太子淮的改变,字里行间透出疑惑,显然猜不出变化由来。不确定是好是坏,她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实事求是写出细节,由郅玄亲自判断。 信件末尾,原桃提到王后数次召见并予以赏赐,其中一次赏下玉环,厚恩同稷夫人不相上下。 事情当日传遍中都城,原桃细细思量,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十分不安,总觉得流言甚嚣尘上,是祸非福。 对政治的敏锐告诉原桃,心中的担忧不能轻易道于旁人,连稷夫人和太子淮都不行,唯有书信郅玄。 自出嫁以来,原桃时刻牢记羊夫人的教诲,西原国是她最大的依靠。遇难解之事,最该信任的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外家羊氏,而是她的兄长,西原侯郅玄。 原桃在信中道出担忧,字字句句襟怀坦白。 郅玄看过全部内容,眼前浮现原桃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容,眸光逐渐深邃,神情也变得严峻。 “此举何为?” 和原桃相比,他对王后更加陌生,一面都未曾见过。对于王后的性格和为人处事,只能从侧面进行了解。 从获得的情报来看,王后居深宫多年,仍不乏政治手腕,眼光也十分独到,绝非寻常女子。太子淮执政以来的种种决断,背后不乏王后的影子。 这样一个智计超群的女人,会用如此粗劣的手段进行挑拨? 如果不是挑拨,那又是为何? 原桃身为侧夫人,和稷夫人获得一样赏赐,貌似能平起平坐。不管出发点如何,从事情本质来看,已经打破氏族规矩,注定会惹来不小的非议。 难不成他的礼白送了? 亦或许是他想得太多,王后本身并无恶意,只为表示对原桃的喜爱? 郅玄越想越是不解,眉心皱出川字。 不管王后是何意图,带来的后果显而易见。不想掀起更大的波澜,关键不在原桃而在稷氏。 想清楚这一点,郅玄放下原桃送来的竹简,打算书信联络稷氏家主。 他给稷夫人写信不合适,通过原桃转交也可能引人侧目。最好的办法是联络稷氏,由稷夫人的亲族进行转达。 稷氏家主不是糊涂人,能在中都城立足数百年,必然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最为有利。想必稷夫人也是一样。 至于王后,或许是他多想,也或许是故意做得粗陋,专为掩人耳目。无论是哪一种,只要稷氏能稳住,于局势便无大碍。 理清思绪之后,郅玄落笔飞快,表明诚意之后,在信中提出新的合作,料想稷氏定会动心。 目前尚需许之以利,行事有所顾忌。等会盟达成,天下权柄尽握于手,任凭中都城百般手段,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柳暗花明。 决定联络稷氏之后,郅玄给原桃回信,在信中加以安慰,告知她无需担心。稷夫人态度变或不变,她都无需为难。一切有他这个兄长,原桃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任谁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两封书信送出,郅玄下令继续启程。 接下来的路程中,队伍再未遇到一场大雨,河流水位逐渐下降,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郅玄乘坐的马车经过改造,窗扇均可以落下,专门用来通风。 怎奈烈日炎炎,骄阳似火,空气中弥漫热意,厚重的衮服穿在身上,不多时就汗流浃背,衣领袖口都被汗水湿透。 正午时分,火伞高张,热浪滚滚。 郅玄推开车门,眺望前方,因气温急剧升高,光影随之扭曲。 甲士经过严酷训练,仍感到热意难熬,更不用说队伍中的役夫和奴隶,全都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有人实在耐不住热,一把扯掉上衣。此举没能驱散炎热,反而因少去遮挡出现晒伤。肩膀上开始脱皮,汗水蒸干凝出盐粒,不小心搓到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途经一条河流,郅玄下令休息。 “正午歇息,日斜再启程。” 命令传达下去,众人一扫疲惫,不由得欢呼雀跃。 队伍停下后,役夫轮番去河中取水,准备烧沸后饮用。 奴隶解开缰绳,将牛马牵去河边。为避免污浊水流,牛马被牵出一段距离,同众人取水的河段隔开。 郅玄坐在车内,门窗大敞,仍如置身蒸笼一般。 在西都城时担心泛洪,越近边境雨水越少,他担忧的再不是洪水,而是天旱少雨导致粮食绝收。 巫满面愁容,面对国君的询问,脸皱成苦瓜。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准,分明卜出的都是大吉,沿途所见又是怎么回事? 队伍在河边休息半日,临近傍晚方才出发。 夜风徐来,卷过河面,带来几许凉意,驱散令人难耐的燥热。 众人打起火把,排成一条耀眼的火龙,护卫国君车驾继续向前。 夜间的荒野十分危险,各种猛兽出没,血腥气若隐若现。 夜枭叫声敲打耳鼓,虎啸自远处传来,幽幽绿光跟随在队伍身后,不知是离群的野狼还是豹子。 好在队伍人数众多,火把聚集起来形成威慑,野兽不敢轻易靠近,一路上有惊无险。 午夜时分,队伍经过一座废弃的城池,考察过四周情况,决定在此扎营。 郅玄的大帐最先立起,帐外环绕火把,帐内点燃青铜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侍人搬来热水,郅玄换下衮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其后套上一件宽松的长袍,不系腰带,披散着头发,一身清爽地走到案前,端起有解暑功效的甜汤,三两口饮尽,愈发感到舒畅。 此地距边境已经不远,郅玄铺开舆图,估算和赵颢见面的时间。 不等他确认,帐外突起一阵喧哗。 郅玄心生好奇,正打算召人询问,侍人先一步在帐前禀报,有马队披星戴月而来,此刻已至营前。 “马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