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花魁在线阅读 - 第50页

第50页

    “你这双脚,多灾多难。”他笑着打趣,仿佛几日前扼住她脖颈几乎令她毙命的是另一人。

    第35章 心有惧

    恶心。

    那双金尊玉贵的手拂过脚底,令她油然厌恶。是疼痛亦无法抵消的厌恶感。自四肢涌向头顶,自肌肤渗入内里。

    厌恶使她心生恐惧。

    恐惧这彻骨的厌恶。

    幼即为娼,对男人们的假意迎合起初令她厌恶,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七夕夜,春衫鼓,鼓上赤足一舞,她曾短暂地忆起往日令人作呕的触碰,不久后归于平静。

    此刻,这种厌恶卷土重来,遍及四肢百骸。恐惧亦随之而来。

    从前,她并不觉得男女交合是件乐事,纾解来客之欲如同伴客饮宴一般寻常。她耗尽心力自藏污纳垢的躯壳中抽身剥离,如今却因一时的吞情囚欢而再度嵌合,自躯体至意识,皆得尝其中滋味。如公子瞬所言,一旦知其味,欲望便有相。不仅适于祝眠,亦适于她。她期望此刻为她抹平足底伤痛的人是祝眠,当事与愿违,她会心生抗拒,抗拒不成,便心生厌恶。归根究底,是祝眠搅乱一池静水,令她坠入漩涡。沉沦其中,心生愚妄,不甘为娼,耻于做妓。

    食指,将断未断的指甲正痛。

    她动动拇指,忍痛将半截断甲彻底撕裂,甲盖剥离瞬间,揭起皮rou。十指连心,是钻心之痛,咬牙忍耐亦忍不得。

    “啊——”

    一声痛喊,撕心裂肺,刺破门扉花窗,仿佛要将毕生所受之苦、所悲之痛,尽数喊出。

    ……

    春容被唤走后,祝眠身边只留下空荡荡的被褥和衾间余温,引人眷恋。经他手掌来回抚过,余温渐渐散尽。眷无可眷,他披上衣衫起身,楼里闹腾的动静不小,他倒要看看这位孙秀才是何方人物。

    房门刚开,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就叫住他:“祝大侠。”

    “你是孙秀才?”

    “孙秀才在楼下。在下才疏学浅,无功名在身,普普通通一书生而已。”书生彬彬有礼,“我与春容上元相识,七夕夜后,她告诫我避开祝大侠。一介书生,如何能与武人争锋?她怕我出事。”

    书生神情黯然:“我与她两心相许,奈何身不由己。聚少离多,难得相见,但愿祝大侠能高抬贵手,成全我们。”

    往日死于他手的夫妻情人,亦向他诉情深意重,哀求成全。

    或许这书生,正是春容心上人。

    他心中稍觉不适,没有答话。只片刻后,便有人匆匆奔上回廊,踩的木梯吱嘎作响。他回身看去,见到一人,满面惊惧,气喘吁吁,似春雷横空。

    是春容。

    他认得这种神情,挂在那些即将生离死别的夫妻情人脸上,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漫开,他不太开心。其实他本不该逗留在这儿,更不该亲近女人。

    他带着刀离开软玉楼,可没能走远,一直在附近打转,来来回回地折腾,目光始终落在那扇窗子上。

    直到听见一声痛喊。

    是春容的声音。

    所幸他没走远。

    他破窗而入,不假思索地拔刀出鞘。刀光闪烁,他看到水汽氤氲后的人影——是那名书生。

    这一刀,能取他性命。

    但她害怕这个书生死去。

    他手腕微动,带着刀身翻转,本是致命一刀,却被他生生扭转,收了刀势,且将刀刃转为刀背。刀背击中书生胸口,虽会重伤,但不致命。

    江湖第一的杀手刀客,头一回用刀背伤人。

    书生一口鲜血喷出,落在浴桶,绽出朵朵红花。春容靠在浴桶角落里,缩着手臂瑟瑟发抖。

    他立在nongnong水雾中,看着一伤一惧二人,停了刀。

    他以为他是来救人,却忽略了,曾经他与她相拥为欢时,也曾听她喟叹呼喊。

    两心相许,久别重逢,他或许是搅了一桩好事。

    一侧房门被人踹开。

    江菱雨急喝一声:“jiejie别怕,我来了!”

    银铃作响,双环自房门侧袭来。银环套上刀刃,打旋一周后被他原路甩回,正正击中江菱雨。江菱雨掩住胸口,闷声后退几步,怒意勃发:“你是谁?敢不敢跟我出去打!”雾气朦胧间,江菱雨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平静地回应:“滚。”

    江菱雨听出他的声音。

    没人再拦他,亦拦不住他。

    他扯下架上衣衫,遮住春容身躯,抱她到枯坐禅中,将其安置在床榻上。

    春容一声不吭,甚至避开他的目光,缩进被褥中,瑟瑟发抖。

    “春容。”他轻轻下拨被褥边沿,窥见她的双眼。满是泪。

    她在哭。

    顿了良久,他说:“放心。用的刀背,他不会死。”

    握刀的手探出,替她抹去泪珠,一次又一次。一滴滴眼泪,比刀还要沉重,他推不开,抹不掉。或许刚刚他该走远些,这样就听不到她的呼喊,就不会仓促出现,更不会打伤那个书生,惹她落泪。

    但她仿佛是一条锁链,扣住他的脚踝,令他难以远离。

    他走不开。

    难怪。

    难怪师父会说,酒色误刀误命。

    刀已悬在梁上,而他仍在梁下与她纠缠不休。

    “春容。”

    她还在哭。

    春容紧紧握着手指,指缝间已满是鲜血。不敢正视他。她每落下一颗泪珠,他都要替她抹去。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微凉的触感令她心生眷恋。眷恋若深,便会陷入泥淖,再难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