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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望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缓缓道:“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别人对你有过多少期许,只有你爹,不图你封侯拜相,扬名立万。” 林知望有些无奈,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该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年纪。 “林家的孩子,但求成才,不求闻达。”林知望道:“小小年纪,别给自己找烦恼。” 徐湛从没有奢望过像同龄人那样生活,能少些心事少些烦恼,经林知望一说,还真觉得挺累挺悲哀的。因此林知望这番话,在他心底里触动了一下,甚至很多年后依然铭记这一夜灯烛下父亲的音容。 “父亲,我知道错了。”徐湛轻声道:“谢谢父亲提点。” 林知望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对于徐湛换了称谓,无比欣慰。今天的事换做旭宸旭白,他可能要换种比较严厉的手段,让他们记住恭谨克己,但对徐湛,只需提点几句,省心省力的很。 林知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漆盒:“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这盒子徐湛见过,一个月前林知望帮他找《注疏》时,一并拿出来锁进抽屉的。他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将盒子打开,看到盒子里一个陈旧发黄的信封,心里狂跳起来:“蜀素帖!” “喜欢吗?”林知望问。 徐湛欣喜的点点头,米元章的帖子谁不喜欢?何况这封保存完整的《蜀素帖》。 心里挣扎了一番,徐湛将盒子阖上推到林知望面前:“大人,这太贵重了。” 林知望翻开本一书,拖长了鼻音:“嗯?” “父亲。”徐湛小声改口:“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知望笑笑,却警告道:“再乱叫,就该打了。” 徐湛撇撇嘴。 “给你就拿着。”林知望半开玩笑道:“这份家业,迟早都是给你们的。” 当官的步步为营、打拼一世图的什么,莫说什么家国天下的抱负,给家族一个稳固的靠山,给子孙留一份不薄的遗业才是最重要的。 徐湛又撇嘴,不屑道:“您给林旭白留着吧。” 林知望哑然失笑:“还看不上了?” 徐湛煞有介事的回答:“看不上,我自己会挣。” 林知望心里好笑,却乜了他一眼。 “大人……”徐湛叫惯了,看着林知望瞬间沉下来的脸,急忙挽救道:“父亲。” “嗯。”林知望这才答应一声。 徐湛用指尖摩挲着漆盒,支吾道:“明天,我想去大理寺……看看先生。” 林知望略一犹豫,似在权衡利弊。 “我悄悄的去,不声张,行吗?”徐湛凑上前去,给疲惫的林知望揉了揉肩膀。 林知望最见不得他低声下气的讨好,拉了他从身后到自己眼前问:“能保证不生事?” 徐湛认真的点头。 林知望松了口:“去找你五叔安排。” 徐湛获得探视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本想再耐心等等,待郭淼获释,想见面还不容易?可是郭莘说,郭淼的情况很不好,连日高烧不退,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早上下过雨,天乌很快散去,露出天边金灿灿的日晖。 大理寺的大牢平时守备森严,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当然林知恒是例外,他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两个身穿皂隶服色的男子将徐湛引进去。 大牢里阴暗潮冷,巷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防水灯笼,光芒昏暗摇曳,令人心神压抑,徐湛心里焦急,步伐也匆匆的。 对待郭淼,林知恒还是很上心的,他住在最里面一间牢房,这里地势稍高,打扫的很干净,桌椅床铺样样齐备,还有个小隶专门负责照看。 饶是这样,郭淼还是病了,大理寺狱条件差,也差不过诏狱万分之一,现在的病,也大都是在诏狱传惹的。 徐湛越接近夹道的尽头,脚步反而慢下来,他听到最里间的牢房里传出一阵阵咳喘声,咳嗽声很沉,像是深入肺脾,他很怕看到一个羸弱不堪、病入膏肓的先生。 “郭大人,有人来看您。” 两个皂隶打着灯笼通报了一声,态度可掬,足见林知恒是通过气的。 隔着栅栏,就着昏暗的灯光,徐湛看到端坐在桌前写字的郭淼,郭淼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狼狈,即便是囚衣下面容枯槁的病态,也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支梅树昂首迎着风雪,傲骨嶙峋。 两个皂隶打着灯笼,将牢门打开,锁链哗啦啦坠地,在安静阴暗的牢房里尤为刺耳。 “大人,子侄们如此惦念,您老好福气。”负责照看郭淼的小隶恭维道,他刚刚给郭淼打热水擦了脸,修了胡子,端着水盆跟随另外两位离开回避了。 徐湛愣愣的看着三人离去,这才缓缓走进栅门,几乎不敢抬头看郭淼的样子,撩襟跪地扣了三个头,伏在地上啜泣起来。 郭淼看到他,很想斥责他自作主张面圣直诉的大胆行径,他已经因此教训过郭莘,但看到徐湛悲切的样子,又不忍心训斥了,只剩下沉默无言,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拉他。 徐湛不肯起来,自顾自的哭着,像是要将一个多月来的委屈、压抑、恐惧、思念统统哭出来。哭了有半刻时辰,才止住了悲声,抬头见郭淼正深深打量着他,含泪哽咽道:“先生,您受苦了。” “苦什么,有你这么好的学生,郭某幸甚!”郭淼端详着他,像在端详一生中最得意的艺术品,倏然也红了眼眶,轻声道:“好孩子,地上潮,快起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