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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在装聋作哑,现在反倒有话说了。”林知恒道:“在里边反省反省,等你爹从宫里回来,自有你说话的机会。” 靖德皇帝的乾清宫大殿内,纸张铺了一地,怀王邸一应属官奉召入宫,按要求写出相应文字,供专职之人比对字迹,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蒙受不白之冤。 林知望被引入东侧暖阁见驾,天子着一身浅褐色道袍,头发用木簪束在脑后,若非在这乾清宫里,这样的打扮倒像个闲居乡里的员外郎。 林知望照例给皇帝行礼,形色坦然,与外殿众人大不相同。 “起来。”皇帝从案头上的奏折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问:“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 “臣知道,陛下不召臣来,臣也会上书请罪。” 皇帝笔尖一滞,疑惑地问:“你请得什么罪?” 林知望重新跪下,俯身道:“臣有僭越之罪,望陛下重责。” “朕有耳闻。”皇帝搁笔道:“天地君亲师,你是怀王的师傅,打几下何妨。起来。” “谢陛下。”林知望站起来,理了理袍襟。 皇帝听了半晌,见他没了话,粗眉道:“朕听闻,怀王在话本外包了《中庸》的书皮,惹你发火?” “不敢欺瞒陛下,那是臣随口敷衍旁人的话,今天是季祭酒的课,殿下该读《孟子》而非《中庸》。”林知望顿了顿,知道皇帝正等待他的下文,不敢多做迟疑:“臣责罚殿下的原因是,臣无意中得知殿下在府里收留了胡学士的亲属。” 皇帝双目如炬定在了林知望身上,后者依旧眸光低垂,泰然自若。 “什么亲属?”皇帝问。 “回陛下,是寄养在胡府的一个表亲,十几岁年纪,流放时不在名单之列,殿下念他年纪尚小便起了收留之心,将他化妆成小太监,藏于府内象房之中。”林知望道。 皇帝怀疑道:“一个表亲,又不在名单之列,何必遮遮掩掩。” “臣正因此事责他,殿下身为亲王,就当心怀坦荡,垂范天下,更不该欺瞒君父,遮掩搪塞。但殿下对臣说——”林知望迟疑了一声。 “讲。”皇帝道。 “殿下说,自他从韫州回来,父皇待他便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林知望说。 皇帝眯起了双眼:“他还敢心存怨怼不成?” 林知望撩襟欲跪。 “站直了说话!”皇帝呵斥他。 “遵旨。”林知望起身,缓缓道:“陛下,殿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想法,却又稚气未退,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人总要经历这样一段,若不需教导便可懂得道理明辨是非,岂不人人都能成圣成贤?” 皇帝打量他,半晌,将案上一封书信给了他。 林知望从王礼手中接过书信,大致浏览一遍,都是寒暄问候之语,没有实质内容,署名是荣晋。 “这是怀王写给宣府推官张继龄的信。”皇帝说。 林知望面色惊讶,反复阅读,仔细推敲。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皇帝说。 林知望矢口否认:“陛下,这不是怀王的笔记。” “当然不是。”皇帝道:“外面都是王府长史及属官,奉旨抄写信上的内容,这封信被大同总兵陈伯谦截获,八百里加急密奏,还会有假?” “陛下。”一个小太监进入暖阁,轻声细语的说:“没有。” 皇帝颔首,王礼收到皇帝的眼神,接道:“放他们出宫,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半字,杀无赦。” “遵旨。” 林知望望着太监出去的方向,陷入思考。 “别忘了,怀王身边还有你家徐湛。”皇帝话说的多了,嗓音有些沙哑,王礼立刻奉上一杯参茶。 林知望摇头否认:“字迹虽然工整,却明显功力不足,徐湛若写出这样的字,臣非打下他两只手来不可。陛下尽可调阅徐湛的奏折,一对便知。” 皇帝哂笑着拍了拍案前一小摞奏折:“你儿子善写一手规矩整齐的馆阁体,一时间还真比不出来——” 王礼提醒道:“皇上,徐大人抄写过一卷金刚经,由林夫人献作太后寿礼,深受太后喜爱,那正是一篇工整隽秀的行楷。” “去慈宁宫借来。”皇帝吩咐。 《金刚经》奉至御前,字体遒劲如刀力透纸背,两相比较,一目了然。 这下轮到皇帝陷入沉思。 林知望沉默着立了一会,忽然开口:“臣斗胆,敢问陛下,送信之人现在何处?” “被大同军兵射杀。”王礼说。 “杀人灭口。”林知望直白的说。 皇帝炯然的目光直刺他的脸上:“你是说,有人陷害怀王?” “臣不敢妄言。但是陛下,关都督遇刺致使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此时谁若沉不住气,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怀王自幼聪慧,怎会犯这样的糊涂?更何况,知子莫若父,除却收留胡家表亲一事上有所欺瞒,怀王殿下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勾结边臣于他有何益处?”林知望道。 皇帝沉默了许久,终是对林知望摆手道:“退下吧。” 林知望重新跪下,却不是行礼告辞,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臣还有本奏。” 皇帝有些恼,仍示意王礼去接。 王礼将奏折展开摊在皇帝眼前,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仅听得见墙壁上高高悬着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