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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都知道,大师兄心里其实有一块地方,哪怕很小很小,是装着“师弟”两个字的。 路丹绪上前扯住谢见欢的衣袖,带着鼻音说:“大师兄,我以前总是故意和你对着干,故意惹你生气,但我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你……如果你还能回来,我、我绝对再也不气你了!” 谢见欢没说话,轻轻撤回自己的袖子,在方路二人难过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里,沈不渡听着门外压抑的抽泣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窗棱上,扰的人难以入眠。 不过这一晚,本来就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渐渐变小了,整夜的大雨将大地的硝烟与血痕冲刷干净,伤痕累累的野云山重新焕发了生机,远远看去,漫山遍野悄然冒出一片苍翠新绿。 “嘎吱”一声轻响,那扇关了近十二个时辰的门终于打开,一直守在门口附近的路丹绪和方少钧立即跳起来围了上去:“师父!” 沈不渡“嗯”了一声,神色淡淡:“谢见欢呢?” 方少钧觑着他的脸色,紧张道:“在,在外面。” 沈不渡点点头,往屋外去了。 路丹绪看着他的背影,忐忑不安的小声问:“二师兄,你说师父会原谅大师兄吗?” 方少钧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虽说师父最是心软,可这次涉及的是沈氏和魔族之间百年的恩怨血仇,真的能如此轻易放下吗? —— 沈不渡走到屋外,一眼见谢见欢站在屋檐下,望着雨帘不知在想什么。见他出来,谢见欢立刻僵直了身子,低低唤了声“师父”。 “跟我过来。”沈不渡丢下几个字,径自踏入清晨细雨中,谢见欢一愣,立刻拿了竖在门口的一把青色油纸伞,大步追出去,将伞撑在沈不渡上空。 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沈不渡打算去哪里,亦不敢开口问,只能沉默的一路跟着对方爬上一座小小的山坡。坡上遍地青绿,间或夹杂着几簇淡紫色的小花,抖着细蕊在雨中招摇。 沈不渡走到山坡最高处停下。极目远眺,能看见烟雨笼罩的群山,微微低头,能看见村镇里或完整或残破的房屋,以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来回忙碌着修建屋舍的人们。 小雨淅淅沥沥,一时片刻没有消停的意思。谢见欢一身黑衣已经被淋透的差不多了,沈不渡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未沾染一丝水汽。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魔族到底是什么样子。”沈不渡望着脚下一个个忙碌的黑点,开口道。 “魔族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三百多年,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但对他们都有差不多的印象——残暴,邪恶,嗜血,贪婪。”沈不渡说,“我也一样。” 谢见欢咬紧牙关,心脏一阵一阵抽的生疼。 “如果不贪婪,不会迫使其他种族跪地称奴,妄图称霸此方世界;如果不残暴,不会将所有不臣服的生命赶尽杀绝,造成伏尸百万流血漂杵的结局。” 魔族不是人,自然没有人性;他们生来嗜杀,冷血残暴,并以此为乐,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沈不渡作为最后一任守碑人,自然是要誓与魔族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他偏偏收了一个魔族徒弟。 那个徒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嗜血,残暴,凶恶。相反,他沉静,正义,坚韧,向善,甚至在早些年被煞气——或是说魔气缠身时,也一直控制自己不去伤害无辜的人,没让自己的手沾过一丝人类的血。 这样的一个魔族,还可以算是魔族吗? 是非善恶,正邪黑白,真的仅凭一个人的出身就能完全判定吗? 沈不渡不是庸俗之辈,这一点他心中早有决断,即使魔族是他沈氏先祖的生死之仇,即使他的亲生父母牺牲在抵御魔族入侵的斗争中,他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个事实: 如果剖除魔族的身份,谢见欢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错,甚至救了自己一命。 如果剖除魔族的身份,谢见欢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答案沈不渡多年前就曾告诉过对方:“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如今小孩长大了,成了一个很好的,很优秀的男人。 “曾经有几个瞬间,我也想过,为何我偏偏是沈氏后人?”沈不渡自嘲一笑,坦然道出自己夜深人静时曾滋生过的淡淡怨恨,“芸芸众生,为何只有我一个要担起这责任,在寂寂无人的地方守着一块石碑直到地老天荒?” 不,甚至到不了地老天荒,他就有可能魂散于这人世间。 沈不渡生来潇洒,最爱自由,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还未见识百分之一,才活了短短二十余年,却时常有一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荒唐错觉。 像头上悬着一把剑,像颈侧横着一把刀,任再没心没肺,随性洒脱的人,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虽未到辗转反侧不成眠的地步,但午夜梦回时,也会偶尔心生惊悸,泛起淡淡无人知晓亦无可诉说的悲凉和凄然。 若能自己选择出身,他真能毫无私心、毫不犹豫的再次踏上这条路吗? 沈不渡不敢笃定。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非毫无私心,他也有自己爱的,想要陪伴一生,长长久久活下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