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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不甘,却又被现实一次一次打倒的怨念。 那日,沈文将调查的消息,交到李锦手中的时候,他确实被眼前所见震撼了一番。 “您都想不到,这是个脚夫!”沈文乐呵呵地看着他,期待着他面颊上会露出些许精彩纷呈的神情。 等了许久,李锦依然是李锦,淡笑不语,丝毫不见波澜。 纸上,初到京城时,那个意气风发,敢闯敢拼的夏小武,和现在眼前这个蓬头垢面,两眼无光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是没有学识,他读书十年,在京城的第一份工,便是教小娃识字。 当时,左邻右舍尊称他“夏先生”。 原本,这应该是一条虽然坎坷,但向着光明的坦途。 但不知为何,夏小武走着走着,就走上了贪财好色,好吃懒做的歪路。 为了来钱快,他开始赌,赌赢了就在烟花巷里挥金如土,赌输了就坑蒙拐骗,找有钱人家的小姐卖惨借钱。 输的窟窿越来越大,借的钱越来越多。 直到过年的时候,京城小姐们之间互相走动,被人提起,夏小武东窗事发,再也要不到一个铜板的时候,迫不得已,借了一笔高利贷的他,做起了脚夫。 李锦原以为,他做脚夫只是为了躲债,但现在看来,还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躲自己那不远千里而来,以为他飞黄腾达了的亲生母亲。 这些话,从李锦口中缓缓而出的时候,夏小武不喜不悲,不见惊讶。 他认了。 “那晚上,我的谎言被我娘发现了。”夏小武说,“她知道了我不是夏府的当家,就跟我闹起来了。” “说什么白养了我,说什么我竟如此不堪,说什么如今境地都是我的错,她不活了之类的……”夏小武的声音渐渐小了,“她到屋子里,拿出一根绳子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扯着绳子头,咄咄逼人地说她不活了,已经没脸了,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夏小武双唇紧抿,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继续说:“我当时气坏了,这么多年,在母亲这里不被理解的心酸,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都是她的错,我满脑子都是她的错!”夏小武抱头蜷缩在那里,仿佛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回忆着。 “这么多年!她要我什么事情都按照她的步调来,必须达到她想要的模样,否则我就是不孝的。”夏小武哭着吼了出来,“她的眼里,非黑即白啊!” “她供我读书,我很感激她,但我要是不能入朝做官,就是我不孝。” “她让我结交富豪家的姑娘,我若是不是将人娶回家,就是我不孝。” “她喜欢吃秋葵,我喜欢吃河鱼,我吃鱼便是不孝。” “只要不是她想的那样,只要没有达到她的要求,我就是不孝。” “从来都是她要我如何,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希望如何!我希望怎样!我的生活,为什么需要她来告诉我,应该怎么样?!” 夏小武浑身颤抖,怒目圆睁,泪如雨下:“所以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就那么伸出了手,就那样、就那样……” 他伏在地上,呼嚎哭喊,痛不欲生。 第61章 李正确,你说什么都正确 那天,夏小五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眸里满是母亲最后惊讶的模样。 那张带着不可思议,带着莫大惊恐的面庞,挥之不去,抹消不掉。 明月高悬,清风依旧,他在一片斑驳的月影中,坐在母亲渐渐冰冷的尸体旁,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那个会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将全部的碎rou都留给自己的母亲。 那个小时候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在静谧的夜里唱着摇篮曲的母亲。 那个每次回家,都会站在村子口遥遥望着他,跟他说路途艰辛,不用带银子给他的母亲。 他亲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不能呼吸。 三月末京城夜,先前还是朗月晴空,此刻乌云遮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将母亲的尸体放在床上,守在她的身旁一天一夜。 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找来,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去镶金牙。 不理解母亲那天自豪地说:你看,一颗金牙,这样给你找媳妇的时候,会不会符合咱们夏家的气质一些? 咱们夏家,他看着面前不会再醒来的母亲,心如刀绞。 “我本想随母亲一起去了!”夏小武的面颊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可是,可是……” 可是真到要死的那一刻,他自己却下不去手。 月落日升,日落月又起。 他最终也没有那慷慨赴死的勇气,而活下去,面前自己亲手杀死的母亲,则成了他恐惧的源头。 他不敢投官,他不敢承担责任,思来想去,竟决定掩盖一切。 夏小武找到了熟悉的脚夫朋友,借了他的平板车,用母亲从关中投奔时带来的毛线袋,将她装在里面,绑在车上,一路往京城西北方向走去。 “当时漫无目的,就一直走。”他轻笑,“就好像……因为我住在京城南边,所以往北走就能逃得更远。就像我跟她说,夏府在京城西市下头的嘉惠坊,我就跑到东市去当脚夫一样。” “我不敢走大路,从坑坑洼洼的小道里走。路上毛线袋还卡在车轮里了好几次。我本来还想着,这袋子之后还能卖几个钱的……”他抿了抿嘴,“卡在轮子里脱了丝,也就不值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