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薛宝钗听了一耳朵,心下失笑,想,贾兰小小年纪倒是圆滑,话说了没说一样。 可李纨紧接着就抛出一枚重磅□□下来! 只听她揉揉贾兰的后脑勺,笑道:这事在可与不可之间,所以,如果林老爷派足了人手,气势做足,不论老祖宗如何哀求,只要把黛玉姑姑接走,那她就能回去。如果林老爷只派了一两个仆人来贾府接人,她就回不去。 说到底,还是力量的差别。 薛宝钗登时想捂住耳朵! 一个遵从三从四德的孀妇,教孩子这个她不认为有问题,但这毕竟太耸人听闻,会惹人非议,躲了才能清净。 贾兰仿佛是懂了,重重的嗯了一声。 外头的仆从都把黛玉离府当八卦讲,这时就有婆子在外头高声谈论最新进展了:林家老爷派来的管家脸色臭了下来,怒道,你家一直扣留着我林家女儿,还让愚顽男童胡搅蛮缠,是何意思! 又有林家来的人,说一应仆从船只行李都备齐了,只要姑娘带了贴身之物就能走。 那婆子说话绘声绘色,夹枪带棒:老祖宗就不好留人了,凄苦的喊天喊地。可外家的终究是外家,就算是姑表又怎么样?还是没良心,略劝了几句就跟林家的走了! 又有人啧然:可怜宝二爷对林姑娘一片痴心,体面都不要了,林姑娘却理都不理! 屋内的人: 贾兰眨着懵懂无知的眼睛,问道:如果外面的那些人,吃的是林家的饭,他们是不是就会说黛玉姑姑的好,反过来说宝叔叔的不好了? 李纨笑道:是啊。 薛宝钗现在只想砍掉她无事生非,往闹地儿走的腿。 可暗暗的,她心下还是生了点羡慕。 第10章 李纨(5) 李纨原先怨恨许多东西,包括女子戒律,包括那些老祖宗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比寻常人体面的潜规则。 但在那日黛玉回林家,该去还是该留的抉择思量中,李纨渐渐看透了这层规则。 规则都是人定的,有资格定规则的,都是有权势、有力量的。 而立了千年的规则,更是吸引无数人俯首于它,力量虬结在一处,更显得无法撼动。 于是,只能顺从。 她逐一教给了贾兰。 为什么要对素不相识,毫无交流的祖父母以礼相待,尽全孝道?因为居人屋檐,不得不低头。 为什么一些狗屁倒灶的礼节规范,都要一板一眼的执行?因为居四海之内,不得不低头。 所以,贾政半年一旬想起来,提起贾兰一句,他就得现出感恩戴德的面子情来。 所以,王夫人偶尔让李纨去抄佛经,她就得恭恭敬敬的去抄。 所以,外人要贾兰得势后扶持族人,他就得捏着鼻子,为了本不属于他的、他也不想管的事奔波劳碌。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贾兰憋屈过。 考上举人,考上进士,能独立在外谋生,那样子,身上的束缚才会减少。李纨说道。 贾兰呆立半晌,娘亲的话和圣人之言在脑子碰撞。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李纨也不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她不干涉。 像宝钗姑娘,选秀没选上后,一心想当宝二奶奶,她劝过两回,听不进去,也就没办法了。 大概因为这一世贾兰没有在家学里虚度光阴,贾兰渐渐大了,中了童生,又中了秀才。 贾宝玉看着自己的大侄子成了与世间同流合污的庸人,颇为痛惜,和前来劝慰的宝钗闹了别扭。 贾政看着自己的孙子成了贾家二房的希望,颇为惊喜,常拉着他和自己的清客一起谈论诗画。 贾兰厌烦这些虚头巴脑的,不想去,想着娘亲与圣人的话,就委婉求告:孩儿很想陪伴祖父以尽孝道,奈何学识不足,只想刻苦攻读,以赴乡试,给贾家增添荣光。 贾政听着,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挑不出错来,只能挥手允了。 他还想着,等贾兰中了举人,再和他一块品读诗书,吟诗做画。 可没过几个月,忽然就有禁军冲了进来,查抄贾府。那些清客见状不妙,裹了古画珍玩就跑了。 贾政不知道,为什么平日笑脸相迎、相谈甚欢的清客说走就走,一时间心如死灰。 贾政的情况却已经还算好了。 荣国府大房更是凄惨。贾赦和贾琏因是男子被不由分说扣下,王熙凤因为掺合了不少人命官司,又放利钱,也额外被关了进去。没几天牢里就传出消息,贾琏把王熙凤休了。 这时人心惶惶,王家势弱,兼王熙凤的确有错,便不敢多说什么。王熙凤凄凄婉婉,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只求王仁照料幼女。 王仁满嘴应承,把巧姐儿接了出去。转天,就联系人牙子,要把巧姐儿卖了,给自己赚赌资。 因着他贪心不足,在价格上多有磨嘴,人牙子不忿,又舍不得巧姐儿的身段,便磨磨蹭蹭的,想低价买了。 如上一世一样,见着不好的侍女连滚带爬的跑去贾府,想找人去救她。 亦如上一世一样,府里的人报与了贾兰。 报消息的人从小伺候贾兰,报了消息后低声劝道:要我说,这是王家自个儿的事,爷大可不必搀和进去,给自己惹一身sao来,他脸上有些大仇得报的喜悦感,再说,她的娘亲掌权时,可没多给爷一些好脸。 贾兰心下想着。圣人之言自然是要他救,而娘教导他的那规则与力量之类的,与年幼的巧姐儿也无关。 不管老祖宗如何,王夫人如何,凤姐又如何,稚童终归无辜。 我去一趟吧,贾兰道,点十几个仆从,一起去。 李纨得了消息时,贾兰早已经出了府,浩浩汤汤往王家去了。 王家守门的,见领头的是贾家人,后头带的人又多,门都不敢守,躲开了。 畅通无阻。 王家的大宅院还在,不过关了一半,租出去了,剩下一半的地,住起来挤挤挨挨,空气中仿佛全是凝结的破败气息。 没走几进,就能听到人牙子唱念做打般的咿呀声: 你说这姑娘养的好,模样俏,头牌都当得。但毕竟是没长开,万一一个不好,砸手上,那可怎么办?一百两实在是太多了! 贾兰听着,原以为会空荡荡的内心,居然也慢慢填满怒火。 巧姐儿,贾府这十年来唯一出身的婴孩,完全可以说,他见着巧姐儿,从襁褓之中、牙牙学语,到现在头上绑着两个揪揪的样子。 更何况 贾家女何时能让王家人来卖了!贾兰喝一声。 身边的精壮仆从乖觉,立时把人牙子和王仁都围住了。 人牙子惊的忙摆手:我可不知道什么贾家王家的。 王仁外厉内荏,一脸骄横,也喝了回去:我那不着调的meimei被休了,就重新是王家人,她生的女儿,自然也由我来处置! 还没等贾兰训斥,人牙子就笑了:你这说的是什么道理?早知道这姑娘姓贾,不是你王家人,我连门都不上的。 贾兰施施然解释原因:现在罪名未定,她的祖父依旧是一等将军,更有一个考中秀才的哥哥。你这是在买卖良民,要问罪的。抓了! 仆从们只一愣,就纷纷把惊愕的王仁抓住,扭到官府去了。剩下几个仆从,从王家抢了马车,请巧姐儿上车,开回贾府去了。 荣禧堂越矩的地方被拆了,但光是有个架子,更有明亮宽敞的感觉。 贾母在抄家时的混乱中一吓去了,王夫人因为和王熙凤放利钱的事有关也被逮进牢里,贾政已经嚷嚷要休妻。 李纨竟是能坦荡荡在荣禧堂正厅等着贾兰。 没多久,贾兰带巧姐儿来,让侍女送巧姐儿下去后,和她说了一路经过。 李纨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这样挺好,毕竟在一个府住了许久 话才说了个开头,她就说不下去了。 毕竟同住一府,也处出了些感情,不能单纯用规则和力量概述,是吗? 大概,是吧。 其实,上一世,她知道贾兰对巧姐儿见死不救时,也怪过贾兰的。只是被贾兰漠然的眼神吓到,不敢再说。 伸伸手就能帮的事,不帮也难受,贾兰却坦然笑道,也是叫过我哥哥的。 心中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还有一件事,李纨笑道,你的黛玉姑姑要出嫁了,添点妆吧。 惊的贾兰冲回自己的小仓库,翻了半天,挑出一本孤本,心痛不已,闭着眼睛放到李纨的手上。 李纨抚掌而笑,取笑道:你娶妻的时候,黛玉姑姑难道还会少了你的礼不成?看你造作的! 贾兰嘻嘻笑了起来,下一刻反应过来,羞呼一声,手足无措的嚷道:什,什么媳妇啊! 第11章 李纨(6) 贾兰确实是到娶妻的年龄了。 李纨和周夫人一起见了几个女孩,最终敲定了周家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 周夫人见自己丈夫不在,仆从也都是贴心的,就朝李纨低低笑道:我家的女孩,其他好处没有,唯一一个好的,就是知书达理,不会闹出王家二女被休的事来。 李纨以前乐意听王家的坏话,可这回听了,不知为何心有凄凉来。 顿了半晌,她苦笑道:她们能不能进闺学,会不会被休,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周夫人想反唇相讥,心里却也有戚戚她膝下的女儿,也是不被允许进闺学学习的。 一时间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怅然。还是周家的夫人及时过来,插浑说笑,才把这个话题撇了过去。 过了几个月,结婚的事情就定了,结婚的日子,嫁妆,居所,林林总总风风火火的办了起来。 结婚的时间定在腊月末,秋闱考完后。 考秋闱的时候,周夫人陪李纨送贾兰进考场,笑道:不论考得过考不过,都有娇妻等着你,不要太紧张。 李纨笑着摇摇头,叮嘱道:也给周姑娘长点脸罢,考的好,她嫁过来也能风光些。 贾兰俱认真的答应,一拱手,转身进了考场。 考试整整三天,李纨回府去等。到荣禧堂时,见到通身月白,鬓上缀一朵白色绒花的侍女,原侍奉在贾母身边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喜,想让身旁的仆从把她拉下去,不玷污了准备迎接中举喜讯的地儿。 侍女见李纨面露不虞,扑通一声跪下去。 李纨被侍女的忐忑吓了一跳,不由以己度人,想着,眼见着贾政在当官,元春能入宫,贾珠却忽然去了,她一身素白出来招人眼时,贾母的想法。 既然自愿为老祖宗守三年孝,没事就不要到处走动。李纨说完,带着自己的仆从走了。 媳妇熬成婆,大概就是这样吧。 时间过的很快,倏忽间,贾府就派了一群奴仆把贾兰抬了回来,又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放榜了。 贾兰高中,来年春闱可去参加会试。 众人惊叹不已,想庆祝,却不得闲要准备迎接新娘子了。 贾府各处都带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就算大房罪名已定,流放斩首各有结局,但兰哥儿眼瞅着就是前程似锦,有奔头。 裹挟着簇新喜气,贾兰去荣禧堂后头的小院,拜见了贾政。 贾政被清客伤了心,又被御史参愚孝不悌,身为二子霸占嫡长子方能居住的正房。皇上大手一挥,原是皇恩浩荡允他降爵承袭,现下追加惩罚,命他停官回府读书。 贾政年过五十,老态已生,贾兰拜见时,他正拄着拐杖,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 以前对你疏忽了,贾政定定的看着他,亏得有李氏悉心抚养。 嗯。贾兰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贾政顶着虚伪的皮汲汲营营多年,最终得了这凄凉结局。他们不知道怎么温和评价。 还是不评价吧。 贾兰身边的侍从走上前好几个,捧着笔墨纸砚的,捧着一整套茶具的,捧着一叠儿书的,抱着盆景的,甚至还有搬桌子的。 一时间,原本萧瑟无物的院子,仿佛一下子活了。 贾兰解释道:孙儿考上举人,日后的会试全既靠自身,也看考官,反倒是求不来。 贾政愣怔半晌:你这是 陪祖父谈书论画,消遣时光,以尽孝心。 贾兰说的平淡又温和,贾政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有什么情感汹涌着,从眼中流了出来。 好,好,好贾政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点头道,祖父知道你的心意了。 侍女上前给他擦泪,而贾兰只平静的看着。 像是大仇得报,像是沉冤得雪,心内之前的污秽都洗了个干净。可之后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空茫,仿佛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再无得追索。 贾政绝然不敢真的让他陪着自己玩那些酸臭腐儒才爱玩的游戏,他也只是表个虚伪的态度,而已。 但,他的祖父似乎已经老了,前尘往事,已经会让他情绪崩溃,当着众人的面痛哭失声。 那,就这样吧。 孩子总会长大,大人总会老去,如此循环仿佛,天道轮回。 怨根就此消解。 作者有话要说: 李纨( 贾兰)篇结束! 下一个世界按照文案,让贾琏出场。 贾赦:哼,是也该让大房出场了! 第12章 贾琏(1) 得到了消息的贾琏,眼前一黑,脑子只剩一片浑噩。 凤姐儿用他的名帖,干涉人命官司,颠倒黑白,这些罪,原来也算他一个。 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红线夹缠不清,于是,夫妻并罪。 他对王熙凤最后的一点恩情都断却,义无反顾休了王熙凤,又求叔叔好生安排被判斩首的父亲,就带着镣铐,独自走上流放异乡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