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 第77节
“真可惜。” “太不懂事了。” “父母该有多伤心,养到那么大,有什么想不开的,真是太不懂事了,父母也都是为他好。” 陈博涛与周英驰一直当陈洲是半个大人,没有避讳他,同时也以此为例子教他爱惜生命,压力大要跟家里人说。 沈轩没了。 从窗户里跳下去。 摔得粉碎。 沈父与陈父是同一个医院不同科的同事,陈家当然要去参加葬礼。 陈洲与一群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辈在一块儿,大家都是“医二代”,大部分即使不出色也不会太差,一群全世界最循规蹈矩的孩子凑在一起说话。 加州理工又怎么样?物理博士又怎么样?屁用没有。 陈洲从他们的谈论中慢慢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二十四岁的青年博士以为自己有了丰满的羽翼,于是回到国内,向疼爱他的父母敞开心扉,他很抱歉,但他是同性恋。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说着理解、尊重,转头却联系人悄悄把沈轩送去辅导医院治病。 治疗了半年,听说治好了,回来也好好的。 其乐融融的一顿晚餐之后,鸟儿从天而降,将血红的羽翼散落天涯。 陈洲静静听着,冷不丁道:“同性恋还能治?” “扯淡,01年不是把同性恋从《中国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里去除了吗?现在不算病了吧?不算病怎么治?” “有医院收,现在厌恶疗法还是很流行。” “厌恶疗法太不人道了。” “同性恋就人道?只能以毒攻毒了。” “沈轩也太可惜了,不管他到底乐不乐意改,跑去国外不就得了,反正天高皇帝远,他父母也管不着。” “谁知道呢?读书读太多,脑子会犯轴,容易钻牛角尖,这叫天才病。” “哎。” 一阵长吁短叹后,前面灵堂闹出了事。 有人来闹了。 陈洲随着人流过去。 来闹的也是个青年,一身黑衣,被几个人拉扯着,在灵堂里大吼。 “杀人犯——” “你们也配做沈轩的父母?!” 青年将纸张撒得遍地都是,一张落在陈洲脚边。 是沈轩的遗书。 ——“爸、妈,谢谢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从前我让你们失望了,以后不会了。” 陈洲只看了一眼,就被父母夺了过去。 “真是造孽,”陈博涛死拧着眉,“生了个讨债的。” 周英驰也挡在陈洲面前,她很伤心道:“这样闹,他妈要活不下去了,太作孽,太可怜了。” 十五岁的陈洲站在父母身后,他的个子已经很高,能清晰地看到拥抱在一起哭泣的失去孩子的父母与歇斯底里的青年对峙,怒骂是他害了自己的孩子。 他心想:沈轩也活不下去了,谁可怜过他呢? 回去的路上,父母依旧长吁短叹,说好好的一个家就散了。 所有人都在责怪沈轩。 长辈怪他不懂事,小辈怪他太傻不懂变通。 第二年,大家又聚在了一起,为沈母高龄产女而欢欣感动,一切都过去了,这个家有了新的种子,未来还会有美好的幸福生活等着他们。 陈洲坐在庆贺的饭桌上,忽然很想吐。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在母亲的zigong里眷恋十月,脐带剪去,你们依旧血脉相连,你确信这世界上即使所有人都不支持你,至少还会有两个人无条件地爱你、包容你,他们是医生,他们读过书,他们会懂你,你鼓起勇气向他们剖开自己的胸膛,问他们,你们接不接受我?接不接受这样一个不符合你们期待的我? “陈洲,快去看看小meimei,小meimei好可爱的。” 婴儿乖巧地眨巴着眼睛,那双眼单纯又清澈,是世上最美的一汪泉。 陈洲道:“叫什么?” “刚满月,还没起名呢,小名叫珠珠,掌上明珠。” 珠珠。 掌上明珠。 那双手掌只要能抓住什么东西就行,是谁都可以,沈轩也好,珠珠也行。 这世上根本没有确定的关系。 “咚咚——” “陈洲,吃饭了。” 饭桌上,陈博涛没吃两口,又要说话,说的是医院的事儿,不知不觉又转到陈洲身上,还是老话,快三十了,什么时候结婚?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孩?现在他们还年轻,还带的动孩子,别太挑剔,挑花眼等老了后悔。 陈洲默默吃饭,吃完以后,他没离开饭桌,倒了杯水,边喝水边坐着听。 陈博涛稀奇道:“今天肯听我们说话了?” 周英驰却隐隐觉得不安,“陈洲,你吃完下去散散步吧,下面蛮阴凉的。” 陈博涛看了周英驰一眼,又看向面容沉静的儿子,他放下了碗筷,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周英驰心脏跳得很快,女人的直觉在这时敏感地告诉她,她的儿子要向他们宣布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像很多年前,突然说他改了志愿要去外地读大学一样。 “爸,妈,”陈洲很平淡道,“我不会结婚的。” 陈博涛与周英驰竟同时松了口气。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会继续想办法说服他。 “我是同性恋。” 第57章 饭桌上一时寂静,客厅里的空调“嗡嗡”地发出一点噪音,陈洲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父母被他一句话变成了两尊石像。 陈博涛先反应过来,他很镇定道:“你不想结婚就不想结婚,不要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 陈洲有想过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这样的反应是他预料中的其中一种。 “不是借口。” “我是同性恋,我不想结婚,两者都是事实。” 炸弹扔下去的二次效应比第一次要强烈的多。 陈博涛猛拍了一下桌子。 “嘭——”的一声。 桌上的碗碟筷勺都跟着颤。 “你再说一遍?”陈博涛疾言厉色道。 这也在陈洲的预料中。 陈洲站起身,稍微后退了一点,避免桌上的菜汤等会甩到身上,他说:“我是同性恋,我不结婚。” 陶瓷碗擦过他的肩头,呼啸着破空,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老陈!” 周英驰如梦初醒,她抓住丈夫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胸膛里心脏跳得猛,却没劲儿,眼神飘向对面的陈洲身上,觉得看了快三十年的儿子忽然变得陌生了。 “我先走了。” 陈洲微一点头,转身走向玄关。 “你站住!”陈博涛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儿子怒吼,“把话说清楚!” 陈洲在玄关停下,他回头,道:“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态度太从容太镇定了,像是在给上级汇报工作。 陈博涛心凉了半截,强作镇定道:“你说你是同性恋?” “对。” “什么意思?你是有同性恋爱倾向还是与同性发生关系了,说清楚,讲明白。” 陈博涛摆出了院长的架势,此时他觉得不远处的已经不是他的儿子,更像是他的敌人,面对敌人,他必须冷静,比敌人更冷静,姿态更高。 周英驰侧着脸,不敢看丈夫与儿子对峙,她浑身上下现在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心脏与耳朵上,喘着气听两人说话。 “爸,您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同性恋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就回答!” 十几年过去了,情况有变好吗?陈洲觉得是一样的。 当初沈轩大概也面临过这样冷冰冰的看似很理智的质询。 只是他不是沈轩,他做了快十年的心理准备,早早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切割,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心。 “我只对同性有兴趣,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通俗的说,我对女人不行,这样您理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