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冷女道士无情抛弃后 第7节
五月二十夜,蓬娘死后第五天,蓬娘的腰,就是那时候没了的。纪长清收回焦木:“第一个死的蓬娘,尸体在五月二十日突然生变,缺了腰。” “我知道蓬娘,”旁边的朱獠插了一嘴,“童凌波跟童宣为她还吵了一架!” 纪长清突然察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是贺兰浑,他来了,躲在外头偷听,抬手止住朱獠,随即向外一弹指。 噗,门外一声闷响,贺兰浑猝不及防摔出去,低低笑了起来:“又被道长发现了。” 吱呀,大门无人自开,贺兰浑拍着灰跨进来,一一看过屋里的人:“一会儿不见,怎么又多了俩?道长这是大变活人呢?” 纪长清一言不发,见他大步流星走近了,眉眼带笑:“道长下回再弄人进来的话跟我打个招呼呗?万一皇后问起来,我也好帮道长圆谎。” “不用,”纪长清一口回绝,“皇后问起来,我自有话说。” “真不用?”贺兰浑笑着,目光落在周乾身上,“咦,你不是昨晚上北市那个算卦的吗?” 周乾吃了一惊,昨天傍晚在北市,他的确看见贺兰浑被奴仆簇拥着往凌波宅去,可两个人隔得老远又不曾说话,贺兰浑是怎么认出他的?也只得上前行礼:“见过贺兰郎中。” 却不知贺兰浑过目不忘,昨晚他本就是去凌波宅守株待兔,又怎么会不记得周围有哪些人?听他声音并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点点头转向朱獠:“你是那个卖馄饨的吧?刚才是你说,童凌波和童宣为着蓬娘闹过一场?” “是我,”朱獠没有多想,“那是去年……” 周乾一把拽住他,看向纪长清。 贺兰浑便知道,他两个怕纪长清,得看纪长清的脸色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往下说,就见纪长清神色淡漠:“说。” 朱獠松一口气:“去年五月我往凌波宅去找阿苏儿,哦,她是宅里的歌姬,我俩前年认识的,她虽然没有蓬娘美貌,可她身段好呀……” “谁问你这个?”青芙打断他,“说正事!” 贺兰浑嗤的一笑,向周乾一努嘴:“会写字吧?记下来!” 周乾也只得从怀里掏出纸笔记录,又听朱獠说道:“那晚上我想住下,手头钱又不够,我就走了点儿野路子。” 他咧嘴一笑:“我听说童凌波不让童宣管账,把钱都藏在自己屋里,我想偷摸进去顺一点儿,你也知道,以我的手段溜门撬锁啥的不是难事……” 咳咳咳,周乾大声咳嗽起来,朱獠反应过来,赶紧截住:“那个,那个,后来我就发现童凌波跟童宣关着门在房里吵架,童宣说,‘要不是你拦着不准蓬娘嫁人,蓬娘怎么会死?’童凌波说‘放屁,她能嫁谁?嫁你?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你那心比天高的,能看上个舞姬?你无非是戳着她出头跟我闹,你好挟制我!’” 贺兰浑低着头靠向纪长清:“当初为着蓬娘的事我几次审过凌波宅,那对母子可从来不曾提过这事,连其他人也一个字没说,如果这卖馄饨的没说谎,那对母子,呵呵。” 纪长清又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龙脑掺着郁金,热闹繁华的气象,像他的人一样。纪长清转过脸,听见朱獠又道:“童宣说,‘我是你儿子,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什么叫挟制你?老话说无夫从子,你从来都要自己拿主意,谁家当娘的像你这样?’童凌波说,‘屁的从子!家业是我挣的,当然是我说了算!’” “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贺兰浑摸着下巴,向纪长清耳语,“有意思,昨天审问时,张承恩说,是童宣突然拉他一道谱曲的,我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纪长清冷冷闪开,见他向朱獠追问:“他俩后面又说了什么?” “不知道哇,”朱獠摊手,“他俩一直吵也不点灯也不大声,跟做贼似的,我听得气闷就走了,谁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 周乾很快录好口供,递给贺兰浑:“郎中,这么写行吗?” 贺兰浑一目十行地看过,点点头:“行,你在底下署名画押,让那卖馄饨的也署名画押。” 周乾去按手印,贺兰浑转向纪长清:“道长,方才我跟皇后还说起了你。” 见她冷冷淡淡,丝毫没有兴致的模样,果然是断绝情爱,万事不挂心,贺兰浑很快改口:“童凌波的尸体有点异样,我怀疑跟道长说的妖气有关。” 这才见她开口:“什么异样?” “她头皮有个极小的伤口,那天夜里她掉下来之前,我见过有丝闪光在她头顶晃过,”贺兰浑道,“要么道长过去看看?” 头顶的闪光,藻井的妖气,头皮的小伤口。纪长清起身:“带路。” “好咧,”贺兰浑连忙跟上,“道长跟我来。” 回头招呼青芙:“你们仨也跟上,没准儿还能帮帮忙。” 青芙连忙去看纪长清,见她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分明是默许,青芙心中一喜,三两步跟上去,见贺兰浑与纪长清并肩走着,同样挺拔的身姿,同样超绝的容貌,分明是一双芝兰玉树,相映生辉。 再想起他两个相处时那种怪异的局面,青芙眼珠一转,放慢了步子。 周乾两个不敢越过她,便也跟着放慢了步子,眼看前面俩人越走越远,青芙向贺兰浑的背影一努嘴:“你俩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来历?” 前头,贺兰浑勾起嘴角,这是要打探他了?是那小丫头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周乾低着声音:“皇后的亲外甥,先前是两京头一号出名的纨绔。” “有钱,贼他娘的有钱,”朱獠的声音,“听说他家吃饭用金碗金筷子,擦屁股都用红绸子。” 贺兰浑笑出了声,低头向纪长清耳语:“为什么是红绸子?白的不行吗?” 周乾道:“母亲魏国夫人是皇后的长姐,父亲贺兰光远做过蜀州刺史,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有钱,贼他娘的有钱,”朱獠道,“阿苏儿说他每次去凌波宅,随手打赏就是金叶子,掏一晚上口袋都不空。” “他俩知道的不少嘛,”贺兰浑留意着纪长清的神色,“道长把我的事都打探清楚了,我还不知道道长呢?” “魏国夫人后来嫁入清河崔家,又生了个女儿,前两年崔家那位也过世了,如今听说跟东眷裴氏那位探花郎有些来往,”周乾道,“就是裴谌的阿耶。” 接着是朱獠:“有钱,贼他娘的有钱……” “行了!”青芙打断他,“你就没别的可说了?” “有哇!”朱獠一拍大腿,“我听说他百无禁忌,唯独不沾女色!” “为什么?” 贺兰浑不觉放慢了步子,待要向纪长清解释点什么,先听见朱獠的回答:“谁知道呢,兴许他喜欢男的?” 放屁,简直放他娘的臭狗屁!贺兰浑摸出个东西,随手掷出去。 啪,正正好砸中朱獠的嘴,砸得两颗大门牙嗡嗡直响,朱獠哎哟一声捂住嘴,瞧见贺兰浑似笑非笑的脸:“不知道的事,就别胡说八道。” 朱獠想发作,见纪长清不发话,他也不敢乱来,低头一看,刚才打中他的东西掉在地上金光闪闪的,竟是个指头大的金花生。 “给你了。”贺兰浑转回头。 朱獠这一喜,登时忘了疼,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金子!好大一个!” 纪长清向前走着,袖子突然被贺兰浑拽住:“道长想打听我,何必听他们胡说?” 松开她叉手一礼:“刑部郎中贺兰浑,身家清白,二十一岁,不曾娶妻。” 桃花眼弯弯带笑看住她:“道长,我喜欢的是你……这样的女人。” 第9章 积雪的微光从高处的小窗漏下来,映得敛尸房中一片惨淡,纪长清迈步进门,见正中的窄床上放着童凌波的尸体,头发剃光了,头皮上裹着几层湿漉漉的白纸,散发出淡淡的酸味。 王俭守在床前,紧张得像个护雏的母鸡:“贺兰浑,验尸这么要紧的事,谁许你带外人过来?” “不是外人,”贺兰浑紧跟着走进来,“她是玄真观纪观主,这伤口古怪,我特地请她来看看。” “玄真观主,纪长清?”王俭吃了一惊,眼见纪长清走近了,伸手似是要揭白纸,连忙横身拦住,“不许动!” 纪长清看他一眼,分明是昳丽如仙的容貌,王俭却觉得一股威势猝然压下,心里一下就怯了:“贺兰浑,你来跟她说!” “道长还得再等一会儿,”贺兰浑解释道,“童凌波头上那个伤口极浅极小,看不出端倪,须得用酒醋浸了白纸蒙住,如果还有内伤淤血的话一个时辰后就能显现,眼下还差三刻钟。” 纪长清转身离开:“时辰到了再来找我。” “道长别走呀!”贺兰浑三两步追出去,“趁这会子功夫,咱俩对对张良娣的案子。” 纪长清脚步不停:“张良娣之死乃是妖物所为,不需你管。” “是妖没错,不过道长,宫中戒备森严,若是没人相助,那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害张良娣?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情?”贺兰浑紧紧跟着,“道长,这件事复杂曲折,绝不仅仅只是捉妖那么简单。” 桃花眼映着雪色,幽光一闪:“况且人心里头,未必就没有妖,我经手的大小案子不下百件,论起捉妖,我不及道长,但若是探查人心,道长怕是不如我。” 纪长清停住步子。捉妖不难,可张惠之死,牵扯到的不仅是妖,更有宫城中无数的人,她自生下来便在道观中,对于俗世人心既不了解也没兴趣,又该如何去探查?问道:“你想商议什么?” “咦?”桃花眼眨了眨,贺兰浑露出平日里没什么正经的笑容,“道长居然这么好说话?是不是被我这一身正气折服了?” 眼见她纤长手指微微一动,分明又要使那些神出鬼没的招数,贺兰浑立刻认怂:“罢罢,我不说了,道长千万别动手。” 一指前面的公廨:“进去说吧。” 他当先领路,纪长清停了片刻跟上去,青芙几个忙也跟上,进门后只觉得脚底下忽地一软,低头看时,齐着两壁铺着数丈见方的地毯,华美的纹饰中嵌着金银丝,脚踩上去宝光流动,青芙认得这个,是波斯来的上品,一尺便值几十贯,这么大一块,该是多少钱? 贺兰浑走到书架跟前,翻找着卷宗:“道长先前提起桃符,是不是东宫的桃符有问题?” “假的。”纪长清道。 “果然。”贺兰浑取下一个卷轴,打开递过来,“东宫的桃符由太常寺制作,太子家令负责张挂,等这边事毕,我立刻去审问。” 纪长清低眼一看,是洛阳地图,标着各处坊市城门,又用朱笔黄笔画着许多小圈,贺兰浑道:“这是洛阳城的佛寺道观分布图,朱笔的是佛寺,黄笔的是道观。” 纪长清便知道,他也预备从寺庙入手,追查那个火焰图案,将地图递给青芙:“收好。” “道长跟我,还真是不见外。”贺兰浑笑吟吟的,从架上又取下一册案卷,“这是蓬娘案的口供。” 纸上密密麻麻记了数十人的口供,纪长清一目十行看下去,迅速拼凑出蓬娘生前最后几天的行踪:辰初练舞,巳初练曲,巳正迎客,客少的日子亥时就寝,客多的日子子时、丑时也未必能睡。 纪长清翻到最后一页,又从头再看一遍,没错,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早到晚,日复一日,蓬娘几乎从没出过凌波宅,除了每月十五和同伴到旌善坊的菩萨寺烧香。 旌善坊,菩萨寺。纪长清拿过青芙手里的地图,贺兰浑连忙凑过来,指着中间一处:“这里。” 纪长清定睛看去,洛水横贯东西,玉带似的水面上架设几座桥梁,西边最大一座名曰天津桥,一头连着北城的皇城端门,一头连着南城的积善、尚善两个坊,旌善坊就在尚善坊东边。 此处距离北市,几乎是小半个洛阳城的距离,北市也有佛寺,蓬娘又何必跑这么远,到南城烧香? “除了烧香,更多应该是想出去逛逛。”贺兰浑知道她不懂这些,解释道,“她们这些伎人平时被阿母看得很严,想要出门烧香,得先给阿母交一贯钱,既然出来一趟这么难,自然要走远点逛逛,况且去旌善坊要过洛水,走天津桥,那里可是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带之一。” 纪长清看着地图上从北市到旌善坊纵横交错的道路,微微蹙起娥眉,凌波宅中那些光鲜亮丽的舞姬,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吗?“她们不能自主?” “不能,身契都在阿母手里捏着呢,”贺兰浑道,“除非能赎身……” “贺兰浑,”门外一声唤,裴谌走了进来,“童宣一直闹着要见你,我把他带过来了。” 童宣紧跟着进门,两只眼睛哭得通红:“贺兰郎中,我母亲的遗体呢?” 昨夜贺兰浑要带童凌波的尸体回去检验,童宣却认定童凌波死于意外,怎么都不让他解剖尸体,贺兰浑哪里管他?命里正看住凌波宅一干人等不得走动串供,自己带着尸体回了刑部,童宣想到裴谌一向跟他不对付,连忙求到裴谌跟前,果然裴谌一口答应,带他进宫来诉冤。 贺兰浑瞥了眼童宣:“令堂的死因还没查明,尸体正在查验。” “验尸?”童宣惊叫一声,“谁让你验尸的?!” 他攥着拳,急怒之下说话有点结巴:“母,母亲她是不小心失足摔死的,谁许你验尸?我,我不答应,快把母亲还给我!” 贺兰浑不动声色:“验完之后,自然会送还回去。” “不行!人都死了,你还要把尸首弄得七零八落,让人死了都不能安生!”童宣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谌面前,“我不验尸,我绝不验尸,求裴公给我主持公道啊!” “贺兰浑,”裴谌神色悠闲,“此案无人告官,亦没有证据表明童凌波不是意外身亡,除非童宣同意,否则,你不能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