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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完完全全的孤立无援之下的无奈之举。 夜晚寂静,蝉鸣声声,李四哥辗转反侧,怎么样都睡不着,他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轻声问:“小侯爷,你觉得有多少人能活下去?” “一半不到吧。”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谢晟倚坐在树干上,抱着剑,遥遥看着远方流淌的星河。 这个人数和他想的差不多。 李四哥心里仍然有些不甘,他叹息着问:“小侯爷,你觉得你能活吗。” “我觉得我能啊。”谢晟还是那种随意的,无所谓的语气,根本感觉不到紧张感情绪。 “那如果你死了呢?”李四哥忍不住追问一句。 “有我弟啊。还好我家儿子多。” 李四哥一口血差点喷出去,什么叫你家儿子多,这什么狼心狗肺的话! “你娘不会伤心吗?” “会啊,可是还有我弟啊,我死了就死了,她伤心有什么用,她伤心我不还是死了吗,我弟弟总能安慰好她的……早知道就该劝她生几个。”谢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语气里才像是有些真切的遗憾之情。 也许是李四哥一瞬间的表情过于狰狞,谢晟便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算起来:“我爹有我娘,他娘有我弟,我弟……我弟皮实,所以我死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还有谁呢,哦,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会为我掉几滴伤心眼泪,还是会一边哭一边笑起来,”谢晟想了想,不太确定,“有可能会后悔吧,后悔为什么不是她亲手杀了我。” 这么复杂的感情让李四哥倒吸一口凉气:“嘶,那是你的仇人?” 谢晟说:“是我的媳妇儿。” 李四哥瞬间面无表情,满脸都写着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真会玩儿。 夜色渐渐深沉了下去,树下李四哥的鼾声一深一浅地响起,谢晟抱着剑,望着头顶枝叶间闪闪烁烁的星河,思绪一瞬间飘远。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有,聪明,好看,家室优越,倍受皇恩,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但是他一直不太安分,也许是因为什么都得到的太容易,于是什么都很快便会变得无趣。 世界很小又很大,触手可及又高不可攀,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关于生老病死,关于贫富贵贱,但是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这人世间的许多道理,从来不因为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的微弱的质疑,就有所改变。 就像他年幼时,指着传说中渡尽一切苦厄的普贤菩萨,说他要踞之其上,其实也没有胖瘦和尚想的什么毛骨悚然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年幼的他觉得这位菩萨名不副实。 人世间他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他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九天之上的普贤菩萨渡不尽人世间苦厄,也不应当太过责难他,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人做得到的。 所以谢晟轻易地放弃了,他很少为难自己,一个人要去对抗世界或是神佛,这样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会发笑,所以如果没有意外,他这一生都会做个斗鸡走狗的寻常公子哥,和所有人一样说话,和所有人一样嬉闹,和所有人守一样的规矩,无聊,浅薄,日复一日地打发着剩余的人生。 不然呢,冲出来向所有人大喊大叫着这样是不对的吗,未免有些太无聊了。 可是命运忽然转了个弯儿,一阵风似的,一眨眼就把他送到了那血流千里的战场上。 他忽然就从和风细雨的盛京踏上了北方的辽阔土地,许多先祖的血都深深浸染在三尺黄土之下,他来这里,带着谢家的旗帜和最锋利的剑,为了杀死别人,为了被别人杀死,这时候还去矫情什么生生死死的未免荒诞,如果不是为了在被砍下脑袋之前割下更多的脑袋作为补偿,他又是为什么要离开温暖安逸的盛京,来到这危机四伏的边塞密林里呢,幕天席地,仰头望着星河,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星星,尽管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看见手指上已经干涸的活人的血迹。 他靠着树干,望着枝叶间星河旋转,夜幕倒悬,一瞬间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候,那时候他满心不平,意气风发,想着干脆离开盛京,去当个潇洒自由的游侠,一马一剑 ,十步一杀,平尽天下不平之事。 如今,他有马,有剑,手刃敌寇,仰头可摘星河,好像也和当游侠差不多了。 谢晟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树下立刻有人低声怒骂道:“哪个狗东西在笑,不想活了是吗!?” 谢晟却闷着声音,肩膀发抖,无声地继续低笑着。 第51章 名字 “……后来, 我就入了西华关,留在甘罗城里,领了个督查将军的职位,四处清扫战场, 监督前线的军纪。” 谢晟耸耸肩, 两三句话便对自己的出生入死的经历做了一个简单至极的总结。 谢晟比季青雀记忆的要更高一些, 也更瘦一些, 五官凌厉,肤色略深, 浅色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含着笑。 从她第一次见谢晟起,他眼睛里好像总含着一点笑意,像晚春的湖面上倒映着一片盈盈的白月光,不像是欢喜, 又不像是嘲讽,只是置身人群里,静静看着,然后轻轻地微笑, 兴致勃勃, 又漫不经心。 上一辈子,季青雀从来没有想过谢晟会是这样的人。 佛堂里青烟缭绕, 香灰如雪, 她静静看着那块鲜红的牌位, 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象这块冷冰冰的牌位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英年早逝的少年将军, 温良恭顺的贤德世子, 爱护家人的宽厚兄长, 她在脑海里凭空地拼凑出无数张脸,无数的姿态,想象了无数的如果,如果他活着,如果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如果他们没有订婚……好像这样就能够让漫长冰冷的夜晚不再无望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