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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6节

    王介甫点点头,他王家终于有后了,以前家贫的时候,多少小人笑话他家轩哥娶不到媳妇,现在他家轩哥不仅娶了公主,还生下了嫡子!

    “你说的对,这个孩子有福气,‘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就叫他鸿飞吧,望他日后自由自在,扶摇直上。对了,轩哥呢,怎的他孩子出生了也不来看看。”

    徐晗玉戴着抹额,斜倚在床榻上,见王介甫如此高兴,心里有些愧疚。忙趁机说道,“我让轩哥去看慧姨娘了,她那边丢了孩子,心里难受着,让轩哥去陪陪她。”

    王介甫皱起眉,有些不高兴,那女子说到底就是个烟花之地的姨娘,有什么好值得去看的,不过今天是个大喜日子,那个慧姨娘又丢了孩子,既然徐晗玉发话了,他也不好置喙。

    “给那个姨娘支点补品过去,月例多加一些,免得说我们丞相府苛待了她。”

    吴氏连忙应了,王介甫还有公事缠身,也不多逗留,匆匆又进宫了。

    吴氏看着王介甫的背影,有些感慨,“这战事连绵,也不知道何事是个头啊。”

    她家欣娘都已经十八岁了,按理早就该说亲了,可是现在金都的权贵哪里还有心思嫁娶,眼看着生生要耽误成老姑娘。

    南楚的军队已经在田州耽搁了大半年,还是没有攻下来,以徐晗玉的揣测,谢虢想来不会久做无谓之争,这次实在不寻常,恐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毕竟田州不远可是东吴的境界。

    她已经提醒过丞相了,王介甫想的和她一样,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日同东吴结盟,共同对付南楚。可天佑二年同东吴那场打仗,北燕实在死了太多人,新仇旧恨还未抵销,朝堂对于结盟一事还在犹豫,最近王介甫便是在游说众臣,据理力争,希望能说服陛下同东吴结盟。

    徐晗玉抱着那孩子,心里发紧,留给北燕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像鸿哥这样的孩子以后能不能得见盛世太平。

    天佑四年的春天,原本在田州川江边上同北燕大军对峙的南楚军队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东吴边境的禹城,奇袭之下,禹城不到三日便被攻下。

    这下隔岸观火的东吴也坐不住了,主动派使者到金都提出同北燕结盟一事,在王介甫的力争之下,天佑帝同意结盟,从田州发兵去解东吴之围,南楚军在前后夹击之下依然□□,三方以禹城为界,又陷入僵持之中。

    难得这日天气放晴,徐晗玉抱着鸿哥到白马寺祈福上香。

    后禅院里,顾子书抱着鸿哥轻轻摇晃,“鸿哥也太老实了,不哭不喊的,看着和你可截然不同。”

    徐晗玉也没解释,随口说道,“可能随他阿爹吧。”

    顾子书却一愣,生怕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宽慰她说,“我听说王郎君的痴症并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想来后代应该无碍。”

    “也许吧。”徐晗玉心不在焉地说,她心里记挂着前方的战事,此次南楚被东吴和北燕牵制,已经困在禹城多日了,再过两月便是雨季,禹城地势低洼,恐怕撑不了多久。

    也不知道此次南楚随军的有谁。

    鸿哥在顾子书的怀里睡着了,她却舍不得放手,在这禅院住了这些光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对于人世烟火还如此留恋。

    “也不知道哥哥如今可还安好。”外面战火不断,顾子书消息闭塞,唯一了解外界的通道只有徐晗玉,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帮忙去打听顾晏的消息。

    徐晗玉回过神来,安抚她道,“好歹你们也是清河顾氏,家族绵延了这么多代,顾晏又是长子,你父亲会安排好他的。”

    顾子书苦笑道,“经过这一遭,我何尝不知道父亲的能耐,可是我担心的是哥哥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安排,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徐晗玉默然,顾晏清风霁月活了这么多年,一夕之间让他接受这世道的魑魅魍魉,的确是太难了。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眼下各国纷乱,不少势力割城分据,以子宁哥的能耐,便是不靠家里也能找到一个立命之所。”

    顾子书点点头,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其实……我很佩服你,好像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地,你都能让自己过的很好,以前我还以为你日后定然是我嫂子,可是转眼你却若无其事一般委身他人……你别误会,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若我也能像你这般洒脱就好了。”

    “不瞒你说,我到现在,心里还记挂着他。”

    看着顾子书清瘦的面庞,眼里还同以前一般含着清澄的坦荡,徐晗玉忽然有些羡慕她,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坚守心意,而自己却畏畏缩缩,永远瞻前顾后。

    提到那人,顾子书的眼里都有了光,“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同旁人不一样,你知道吗,这人世间,他一出现,其他人似乎就瞬间暗淡了,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他救了我很多次,后来我得知原来我儿时也救过他,我开心极了,我们之间似乎是命定的缘分,我以为他心里会有我的,就像我喜欢他一样。”

    “可惜,我好像自作多情了,那日在宫中,德妃逼他承认同他幽会的是何人,他却沉默不语,那时我就知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

    第70章 殉国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认呢?”徐晗玉不禁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个傻子吧,我想着若我认了,会不会德妃娘娘就不会治他的罪,会不会我爹能把我嫁给他。”

    顾子书的声音低低的,结局却是她被家族厌弃,被当作棋子留在了金都,她果真是痴心妄想。

    “其实我早就知道阿爹和南楚有勾结了,我偷听到了阿爹要去劫狱的计划,我当然知道绝不会是为了我这个蠢女儿,可我却还是很高兴,只要他能活着,我就很高兴。”

    “你现在会不会后悔救了我,英国公府的私通敌国之罪,说起来也有我知情不报的一份。”

    不知何时,山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鸿哥听到响动,打了个哆嗦,顾子书将他搂紧一些,他又接着睡过去了。

    听着雨声,徐晗玉有些恍惚,她和她的故事里,好像有一个不一样的谢斐,原来除了她以外,他也是别人的春闺心事。

    她并不嫉妒顾子书,若不是命运弄人,他们才合该是一对璧人。

    “你说,他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也像我思念他这般有一丝一毫也在思念我。”顾子书怔怔地说。

    徐晗玉拿起木梳,帮她将她散下的青丝挽好,“我想应该会的。”

    她低声说,不想惊扰了这一刻春日的旖梦。

    53

    天佑四年夏至,南楚军竟扛过了禹城的连日大雨,天刚放晴,谢虢亲自率领大军突围,与此同时,谢斐带领一千骑兵夜袭田州,北燕的军力被谢虢牵制着,来不及回身救城,竟让谢斐仅凭借一千军力攻下了固若金汤的田州。

    破了田州,下一城就是金都了。

    朝中禁止外逃的命令彻底无用,金都大街小巷所有能逃的人家都在收拾行囊。

    就连吴氏也打点好了她和欣娘的行装。

    “实在是急的很,老家的信都来了好几封了,我就这么一个老娘,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怎么也要带欣娘去看上一眼。”吴氏一边拿丝帕抹泪,一边用余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徐晗玉。

    徐晗玉将鸿哥递给慧姨娘,“把他带去园子里同轩哥玩吧。”

    慧姨娘瞟了吴氏一眼,接过鸿哥出去了。

    “大伯娘,这些年丞相府多亏有你照料,公爹才能心无旁骛地为朝堂尽忠,你要走我不拦着,但是好歹等公爹回来给他说一声吧,毕竟这一去或许便见不着了。”

    吴氏见心事被她看穿,有些悻悻,可她实在不想等了,“少夫人,不是我不想等,实在是不知道小叔何时能回来,朝里的事情忙起来他连着月余不回府也是有的,我听说今日再不走城门可就要关了。”

    见劝不动,徐晗玉也不勉强,“秋蝉,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秋蝉从里屋拿了个蓝色的包袱出来,没好气递到吴氏手里。

    沉甸甸的,吴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袱的金银。

    “大伯娘辛劳了这么多年,也该安享晚年了,可惜世道如此,景川也无能为力,过些日子,若是吴江道也乱起来,银票怕是不抵用了,所以我才备了这些金银,沉是沉了点,关键时候还是金银更实用一些,大伯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吴氏有些语塞,没想到徐晗玉连她要去吴江道也知道了,她的确没打算回乡看什么老母,吴江道地处西齐,现在是南楚治下,从北燕过去不算远,听说吴江道府说了,不拘是哪国人,只要是平头百姓,吴江道一律收留。

    吴氏心里有些羞愧,犹豫着开口,“要不让欣娘先走吧,我、我留着同你们一道。”

    “欣娘一个未出阁的闺秀,世道混乱,她哪里能自己过的下去,还是要大伯娘陪同一道。”

    吴氏话刚出去就有些后悔,现下听徐晗玉这么说,只呐呐点头,也不说话。

    徐晗玉接着说道,“大伯娘不必有什么负担,这也是公爹之前同我说过的想法,只是景川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伯娘这一路能帮我多带一个人。”

    吴氏心下正愧疚,哪里还有不应的。

    丞相府的马车赶在封城之前出了金都,中途到白马寺逗留了片刻。

    徐晗玉之前听到的消息说是顾晏在吴江道有踪迹,这才想着让顾子书同吴氏一道,当初在德妃殿上,顾子书替她顶了秽乱宫廷的罪,她现在也算是还了她吧。

    封城当夜,金都大乱,许多平民没有赶在封城之前出去纷纷大闹,更有暴徒趁机烧杀劫掠,徐晗玉嘱咐家中卫士将府门关紧加固,以□□民趁乱打劫。这一夜金都许多未出逃的富贵人家都被洗劫一空,甚至连家中女眷都遭到侮辱,更休提一般的平头百姓。

    天佑四年的夏天,金都宛如人间炼狱。

    正如前朝《秦妇吟》里所写,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南楚的军队还是抵达了金都城下。

    天佑帝已经在暗卫的护送下先跑了,只剩下一些死心眼的老臣还在负隅顽抗。

    王介甫就是其中之一,算起来再过两年他也是年届花甲了,这样一把老骨头居然还能披上甲胄站上城墙。

    “公主,求求你救救鸿哥吧,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乱军的铁骑之下吗?”慧娘不停磕着头,声泪俱下。

    秋蝉怀里的鸿哥睁着懵懂的大眼,他最近刚刚开始学走路,正是好动的时候,哪里有些响动都要扭过头去瞧一瞧,现下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慧姨娘。

    徐晗玉扶住了她,用绣帕将她额上的污渍擦去,“慧娘,鸿哥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说的对,他还这么小,他不能死在这里。”

    慧娘脸色放喜,徐晗玉接着说道,“城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南楚军的主力都在北城,到时候我会找人护着你们从西城门走,我弟弟浩哥也同你们一起。出了城门你们先南去,路引和身份已经给你们做好了,以后你们就是西齐遗民,只要别说漏和丞相府的关系,一时也不会被查出来,日后鸿哥还有浩哥都要拜托你来照料了。”

    慧娘听着,犹豫地开口,“那公主你呢,还有丞相,你们不走吗?”

    徐晗玉笑笑,“你不是唤我公主吗,我是北燕的公主,我怎么能走,正如公爹是北燕的丞相,他也不会走的。”

    “公主,我只是一个市井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家国大义哪里能有命重要,说句冒犯的,天佑帝都走了,这北燕的天下和你、和丞相爷还有什么关系?”

    “妇人之见!”王介甫大吼一声,踏入房门。

    他有许久没回府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城门口督战,厚厚的甲胄上全是灰渍和血污,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许多。

    慧娘一向怕他,此刻被他一吼,缩在一旁呐呐不能言。

    鸿哥却不怕,似乎还觉得有趣,咯咯咯笑了起来。

    看见孙子的笑,王介甫的眉心总算舒展了一些,他接过鸿哥抱在怀里,“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北燕对王氏有养育之德,丹心不用来报国,和猪狗辈有何区别。鸿哥是我王家的子孙,他哪里也不会去!”

    慧娘听他这意思,是不会放鸿哥走,面色灰白,一时之间将往日的惧怕抛之脑后,鼓着胆子说,“北燕的天子都不管北燕了,丞相爷是要报哪门子的国?鸿哥生下来以后,丞相府的好处半点没有沾着,怎么现在得跟着殉国了?我都听说了,丞相爷坚持抵抗,拒不投降,早已被南楚军恨之入骨,这满城的百姓可都是要跟丞相爷一起殉国了啊,丞相爷可有问过他们有没有得过北燕的好处,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去死!”

    王介甫没有料到一个贱妾竟然敢如此顶撞家主,一怒之下抽出腰间宝剑就要结果了她。

    徐晗玉赶紧上前抓住剑锋,“丞相何必动怒,金都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慧娘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她所言又有何错?我知道丞相忠心为国,景川又何尝不是,丞相放心,国破之日,景川随丞相府一同捐躯,绝不独活。”

    徐晗玉抓剑的手鲜血直流,鸿哥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忽然大哭起来,秋蝉壮着胆子赶紧上前从丞相手里接过鸿哥。

    王介甫的理智也回来了一些,这些日子他在城墙上看到的血已经够多了,若他的负隅顽抗是一场错,那为国而死的将士们流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错,但是金都的百姓又何尝有错。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徐晗玉也是个有气节的,没有辜负先帝给她的封号和荣宠。

    “曹太尉今日战死了,呵,他这个平日里老jian巨猾的,大难临头居然没有跑,公主,为了他们,老臣也要战到最后一刻,这北燕不是他刘家一家人的北燕。”王介甫悲凉一笑。

    徐晗玉低头不语,她知道王介甫在坚持什么,她也知道慧娘在渴求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想不到两全之策。

    “阿爹,景川公主可以和北燕一起战死,可是作为儿媳,我求求你,给鸿哥一条生路吧。”她涩声苦求,“他不仅是王家的血脉,他还只是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稚子何辜啊!”

    王介甫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什么,慧娘也赶紧跪在地上求道,“没错没错,求求你了丞相爷,给鸿哥一条生路吧。”

    徐晗玉继续道,“我听大伯娘说过,轩哥年幼的时候因为丞相的疏忽,生了大病没有及时治疗,才落得终生痴傻,夫人拼了命要给丞相再生个孩子,却死在了产房,丞相一生无愧北燕,可是不是对轩哥、对夫人有愧?便是为了他们,也给鸿哥留一条生路吧!”

    徐晗玉这番话的确戳中了王介甫的内心,他踉跄了两步,闭上眼想起原配的音容笑貌,心里一痛,良久,他睁开眼,看了看缩在秋蝉怀里的鸿哥。

    总算是松了口,“好,就按你说的办,把鸿哥送走吧,日后不要告诉他他是谁家的后人,就当我王家没有这个孩子。”

    徐晗玉松了一口气,慧娘咬咬唇,继续说道,“那轩哥呢,也让他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