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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忧以为,像顾仇这样矜娇的小少爷,应该是从小金贵到大的。 原来不然。 八岁之前的顾仇,还是个喜欢在泥堆里打滚的,整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淘气鬼,特别野,每天都和一堆熊孩子混在一起,糙里糙气的。 糙小孩很小就喜欢球类运动,看到圆滚滚的东西,下意识想踢、想拍,包括人的脑袋。 他是在一次和小伙伴们踢足球的过程中突然笔直栽倒在地、晕倒送医的,一圈检查下来,心脏造影结果显示,他的心血管存在异常。 这是一种不论你怎么富着养、悠着养,都不能确保百分百痊愈的病。 因为病源,出在心脏上。 八岁的顾仇从这场发病里缓过劲儿来了后,野劲儿又上来了。 但仇庆平和顾雅芸,因为顾仇的这场病在心里震荡起的不甘的憋闷劲儿,却是怎么也抚不平了。 * 仇庆平在带孩子上,一直是比较放养的,顾仇生病后,他不得不严加对顾仇的管教。而本来沉心于工作的顾雅芸,也开始对顾仇有了更多的要求。 不能吃外面的垃圾食品,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不能玩刺激的项目,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 各种各样的“不能”。 顾仇一开始还会“揭竿起义”,但小孩儿终究拗不过大人,仇庆平还好说,时不时会忍不住心软一下给他放个水,到顾雅芸这儿就不行了,撒泼耍赖掀翻天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每当仇庆平说着“他还是个孩子,你对他不要那么苛刻”的时候,顾雅芸就会冷淡地反问一句“你爸要不是童心未泯六十岁了还和人去玩滑雪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不及时去世,他现在可能还好好活着,你觉得呢”。 然后仇庆平就哑了声。 他在这个家卑怯的地位不是从顾雅芸家世比他好、赚得比他多开始的,好像就是从顾仇生病开始,他一点点在丧失本就不占上游的话语权。 种,是他家的。 病根,是从他家隔代传下来的。 现在,孩子身体里出现了一颗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你仇庆平不以你那“老顽童”的爹作为前车之鉴就算了,还要把孩子纵成“小顽童”,任其往自己身体里埋燃火点? 顾雅芸其实很少和仇庆平急头白脸,但她只要一开口,就总能扎中要害。 把仇庆平扎得有口难言,满心的酸涩和苦楚。 * 后来,顾仇开始不停地接收到身边亲友的一种讯息。 他们说,你要是不听话,就会像你爷爷一样,突然就没了。 “知道什么是突然就没了吗?”那些人吓唬他。 但他们没有意料到,八九岁的小孩不以为意地接道:“知道,就是死了。” “你不怕死吗?”那些人又问。 小孩说:“我怕不能玩自己喜欢的。” 大人们又说,死了不仅再不能玩自己喜欢的,还不能看,不能吃,不能感受风,不能拥抱人。 甭管他们话说得是雅是糙,是软是硬,小孩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解,稚气而天真地遵循着自己的本性。 但这注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役。 尤其是在顾仇小升初那年暑假,得了一次感染性心内膜炎,导致了严重的瓣膜穿孔,进行了瓣膜修补手术后,这场漫长而间接性爆冷的对峙以顾仇表面的妥协而收尾。 他不得不收起扑棱的翅膀,尽力安分地当一只被圈养在巢xue里的鹌鹑。 “那些年,我眼睁睁看着小仇的性子一点点在变,变得散漫,恹气缠身。”仇庆平叹了口气,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疙瘩,“可我知道,小仇这孩子的骨子里,还是刻着一些拗不过来的、我行我素的叛逆和倔意。” “不然,今天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 仇庆平说起这些时,字里行间自带一股nongnong的怅然气。 可能和他从事文化岗位有关,虽人至中年,满身书生气却未减。 一番话下来,习忧像是听人独白了一篇抒情能力了得的记叙文。 并且最后一句,还点了今天的题。 习忧心里无端疼了一下,他下颌线动了动,像是压下去了某种痛意,然后抬眼,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往病房内看了一眼。 顾仇因为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顾雅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用平板处理着公务。 某个瞬间,习忧往里看的视线和顾雅芸抬起的目光对上。 习忧颔首点了下头,然后走到门口,轻推开了房门。 顾雅芸瞥他一眼,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没走? 习忧控制着音量说:“我留下来照顾顾仇。” 顾雅芸说完“谢谢”,又说“不用”:“你回去吧,我和他爸爸会轮流照看。” 顾雅芸话音刚落,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就亮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亮起的第几次了。 “明天星期天,我也没课,待这儿不影响。”习忧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卑不亢,“阿姨您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去处理工作,医生说顾仇情况很稳定,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在这看着,有事情也会随时联系你们。” 顾雅芸的手机不依不饶地亮着屏。 她拧眉看着,有些犹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