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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学徒辛苦,受师傅管教,前两年不仅分文赚不到不说还要倒贴钱,学生心里就不大乐意,本来人就懒散,看了人家学艺的苦,心里就不大想吃,听到工厂被鼓吹得多么多么好,一时新鲜,二来想要提前占个便宜。 于是心思浮动,竟也想要跟着去,但是到底年纪小,胆子不大,想要找个人作陪。 类似他这样的学生在私塾里面也不少,一个私塾能够出一名有功名的学生,都算是名师名校了,毕竟平凡的是大多数。 刘为先到底身为班长,不比其他人,两耳不闻窗外事,高高挂起,他是个极为负责的人,对自己,对班上的学生也是如此。 本来那学生没把主义打到他身上,但是学生总是想要求个厉害的人帮忙出出主意,几个被鼓动了心思的学生已经比独一个的胆子要大一些,他们大抵是觉得自己人多,去哪里也都不用怕了。 离校要跟先生打声招呼,但是几个学生畏师已久,仍旧不敢劳烦先生大驾,就拜托刘为先帮忙掌眼,出出主意,也好跟先生交代。 当时工厂新建,毕竟是小皇帝带头建立的新鲜玩意儿,上下都在捧吹,无人敢说一句坏话,但是刘为先又实在是不敢放心,让人不用着急,先找亲戚打探好明细,再做打算。但是学生是不愿意听那些不好的话,一时意气,反倒起了逆反之心。 等到刘为先收到几人留下来的信件之后,才晓得几人早已先斩后奏,提前准备好一应事务,不管他同意与否都已经出发了。 他只是一边叹气,一边与学生的家属,先生们解释缘由,一面又找人打听是去了哪家工厂,想要把人找回来。 谁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几个连自家镇都没去过的愣头青,走在半路被人拐走都没处说去。 找了许久,没有找到,那个说是在工厂的亲戚也说没有见着。定是被拐子拐走了! 事实上确实也遇到了拐子了,但是拐子和工厂却早已串通一气,面上作秀给蒙在鼓里的老百姓看,私底下购买奴隶,甚至直接当了拐子,强让人签下卖身契,拉下地下做工,不见天日。 再然后连作秀都不做了,百姓才晓得上了鬼当,那哪里是什么好去处,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拿人不当人命的狗东西。 可是那些去了工厂的也都回不来了,再然后那个所谓的亲戚也都没了音讯。 没人再去工厂,反倒更是助长的人口拐卖,百姓苦不堪言,那个学生的父母哭了许久,哭出一身的病,清荡家产去寻,连工厂位置都没找着。 刘为先从那日起,心里面就暗藏着一把火,他仍旧不放弃,想要寻觅工厂的踪迹,好几次差点暴露自身,最危险的一次,他循着排出来的脏水,摸到外围,正遇到一名工人逃脱,骨瘦如柴,宛若恶鬼,几个穿着制服拿着棍棒的人在外追赶,骂骂咧咧,最后那人倒在他一步之外的地方,目光看着躲在丛林之后的他,露出看到光一样的眼神。 他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个嘴型无数次在刘为先的梦中出现。 “……救……我……” 刘为先一时被吓破了胆子,又在无数的夜里,支离破碎的重新糅合在一起。他在宿舍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这旁边舍友的呼噜声,碾转反侧,那张恶鬼般的面孔又跟自己身边面红脸圆的学生的脸重合在一起。 在没有遇到此事之前,那个人是不是也如同他消失的同学们一般,只是坐在教舍,听着先生的诗文,看着窗外的鸟儿发呆。 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无数次想,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所有人都要叫他读书,可读书做什么,读书是来做官的,做官做什么,报效朝廷……但是这样的朝廷,当真值得他十年寒窗苦读,丢弃信仰,去踏上那条不怎么光明的泥泞吗…… 他无数次挣扎,也曾愤世嫉俗,觉得谁也不值得相信,又深觉自己的懦弱无能,只能随波逐流。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本想着,定是那贪官污吏,是那巧言令色的小人,是他们蒙蔽了小皇帝,是那些拿着新派主义博新鲜的商人,是新派……可是那往日的一幕幕太过真实,他竟是半点蒙蔽自己,掩饰太平的样子都做不到了。 没有谁是无辜的。 作为一个熟读历史,古典的人,不能只是把罪责往一个替罪羊上一担,就能全部解决的。 他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这,也不算是个复杂的问题。 曾经不也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小皇帝的错啊……那一刻,他心里的暗火像是突然大放光明。 是的,是这个制度的错,把小皇帝捧得太高了,把百姓贬得太低了…… 人如草芥,但,没人愿意真的就如草芥一般,轻轻松松的被拿走了性命。 …… 刘为先带了许多人,有妖,有学生,有农民,也有娼妓。 这些人竟然奇迹般的混迹在一起。 大概是刘为先本身早已打破了成见,上行下效,下面的人也就觉得理所应当了,他们的副会长是妖,那晚现出原形,灭了大火,救了许多人。 甚至还有狐狸jiejie,清纯活泼,却也爽利大气,那夜同城合作,许多人也敞开了心扉,认为这世上也是有好妖怪的。 不管边城如何,反正身边的这些,个个都是人美心善的好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