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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 顾望舒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推下阿娟的帽子来。 这么热的天呼个帽子在头上,果不其然摘下后,这少年一头金发全都被汗湿淋淋的粘在脸上,活脱脱一个落水狗样不说,还满脸惊恐叫道:“主子!摘了干嘛呀!摘了不都被人看见了!吓了人怎么办……” 顾望舒斜眼瞧着他那双撑大得雾气斑斑的灰色凤眼,替他挑了挡在额前几绺碎发,又背过手去直起腰道:“光天化日的谁会怕。我都没在意这个,你倒在这叽歪个什么。” 阿娟扬脸瞧了瞧顾望舒那一头雪白的发,洇着寒意的妃瞳里全是莫名其妙,可不比自己特别多了。很快嘿嘿傻笑几声,掂了掂手里东西道:“说得也是!” 两人到了衣局,顾望舒只端坐在一旁,招呼阿娟过来,“你自己挑吧。” 衣局老板娘是个满脸和蔼可亲微胖的女人,起先见走进来两个相貌不平的还有些慌神,可很快也认出来的正是那位救过他们益州的寒川泠月道长,当即笑容满面主动迎上去问道:“想挑个什么样式的,道长?” 顾望舒看阿娟站在衣架边两眼茫茫,估计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别人拿什么自己穿什么的,心里定什么数都没有,便应道: “老板娘,麻烦给这孩子挑身合适的。”随后一顿,补道:“不要白的。” “好嘞!”老板娘笑着拉起阿娟胳膊一阵丈量,一边还笑嘻嘻说着,“小公子长得可真漂亮,定是穿什么色都好看!怎么,有无心意的色说说?” 阿娟哪受过这么热情招待,涨红着脸支吾道:“没……” “诶,那您看这件海棠紫的怎么样?这可是上好冰绫丝的,过夏正好凉爽不热,衣摆细绣的暗纹可是制衣坊姑娘一针一线绣了足月的,虽说整体素净了点,但小公子您人生得华彩,也便不需要衣裳提什么姿色啦。” “我……我觉得好……” “那要不您再看看这件霜叶红的?这绸料细密滑爽,同样正适合这季节不说,丝线里混了金,颜色艳来在阳光下照耀着正好看!袖口云纹也是精心绣上三月才能成一丈的,您看您肤白,红色可再合适不过啦!” “我……” 阿娟被像个人偶似的叫老板娘一件件怼在身上摆来摆去,全无主见只得不停往顾望舒那边施着眼神求助。顾望舒被他这可怜样惹得失笑,道:“您领他进去试试,他这么小的一个,能不能穿上还未必呢。” 最后两人从店里出来,阿娟还是套上了那件最初试的海棠紫衣裳。薄紫绫丝轻荡似水,将他这娇小身材遮得正好,老板娘还好心给他配了个同色发带束在头上,这下打扮干净了,还真是个双目盈盈,漂漂亮亮的小孩。 顾望舒回头看着他在这阳光下神采奕奕的,哪还有自己刚捡回来那天那般狼狈,这模样确实是招人疼爱。 “喜欢吗?”他问。“这下也省着你整日趿拉个不合身的大袖长摆,看着方便多了。” “嗯!”少年眯起凤眼,扬出笑脸。 顾望舒微微一笑,垂眼看着打在阿娟笑容上那束金黄日光,这少年也不嫌晃眼的,只是眯着眼笑。便不自觉的倾了伞,替他遮了那道光。 阿娟一怔,慌忙退了半步道:“主子,我不用的!怎能让您替我撑伞啊,我又不怕晒的……” 顾望舒没听他辩解,只伸手一把将他捞到身边,严严实实遮在阴影下。 “现在没事,等以后犯了病再遮便来不及了。月人眼弱,你只是病得不重还没察觉罢了。”顾望舒说道:“对自己身子好些。” 街后人群随自西域而来的商队驼铃声起,纷纷让自两侧。高大的骆驼总是行进缓慢,悠悠踏着步子,车架上的商客垂脚靠坐,小笛吹响异域的曲儿。 翱翔的隼闻声长鸣落在商客肩上,商客停了曲儿,从身旁筒子里夹出块新鲜牛rou,送给肩上的隼,心满意足见他吃下。愈晃愈响的驼铃声不断,几个好奇的孩子追在驼车后边嬉笑着看热闹,这时进了城才得了闲的商客们总是心情愉悦,便会从口袋里变出些中原难得见的小零食小糖块撒给孩子们,遭他们蜂拥抢夺,再嘻嘻哈哈跳走。 顾望舒偏头看阿娟瞧得认真,第一次见到骆驼的少年眼里都闪着神奇的光。总是被关起来养着的少年初见世面对一切都很好奇,向往着所有却又不敢迈出脚步,想要的不敢要,哪怕只是在角落里偷偷看着,都觉得开心。 某一瞬间顾望舒甚至觉得。 他就是十四岁时的自己。 “饿吗?”喧杂声中,一向沉言低语的顾望舒稍微抬高了些声调。 “走啊,带你去吃饭!” 也许自己并不是生性凉薄呢。也许,自己渴望的东西很多,想要的也很多,只不过孑然一身的孤独久了,渐渐的心凉了,要不起了,没意义了。 人们总是在渴望救赎,殊不知到头来,闭塞心门,拒绝解救的人竟是自己。就像是遇了风的火苗可以燎原,可若你不自己先燃起那微弱黎明的火星,再大的风,都吹不起火焰。 把自己像坚冰似的关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二十五年…… 够了,足够了,也受够了。 云间一道清风徐徐吹过,微不足道的清凉稍能缓解暑意。阿娟才束好的发带被风撩起吹在脸上,少年不由自主眨了眼,喃喃道:“主子,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