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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9节

    临水阁布有暗哨,顾春和刚踏入竹山,谢景明就知道了。

    黑暗中燃起一点火光,她柔桡的身影就像刚从枝头飘落的梨花,一阵风就能吹得无影无影,再也回不来。

    他忍不住抓住了她。

    假山外人声嘈杂,巡夜婆子粗声粗气喊:“出来,我都看见你啦!”

    隐约听见臂弯下的人嘤咛了声,谢景明暗笑,假如自己不在,这姑娘肯定会上当。

    草木树叶簌簌一阵乱响,那婆子用棍子扒拉几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还招呼旁边的人,“快坐下歇歇,大晚上瞎折腾人,可惜了我那一手好牌!”

    “就是,”那人也是满口抱怨,“以前上夜,把门一锁,个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见有人管。现在倒好,隔三差五就四处查看,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也不知道管家奶奶发什么疯。”

    嘀嘀咕咕好一阵,俩人骂够了,也歇够了,方起身离开。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谢景明将胳膊从顾春和头顶收回来,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不待她说话,干净利索转身走了。

    却不见她跟上来。

    谢景明只好折返,提醒顾春和,“她们走了。”

    顾春和挪着僵硬的腿,索索抖抖地从暗影里走出来,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谢景明把胳膊横伸过去,手心向下,虚握成拳。

    “谢谢。”顾春和小声说,没有去扶他的胳膊,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头垂得低低的,顺来路慢慢走远。

    月亮羞羞地从云后露出半张脸,把清幽的柔纱披在顾春和身上,她的身影愈发显得飘忽不定。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虫鸣,没有夜鸟,只有谢景明和无家可归的月亮在湖边徘徊。

    谢景明忽然鞠起一捧水,冲着月亮泼上去。

    水花落下,水中的月亮给打得粉碎,湖面上,无数闪光的玉石在跳跃。

    三更鼓敲过,顾春和还是睡不着。

    那种滋味还没有消失,小腿也热热的,被他抓过的胳膊也热热的,热度逐渐扩散到全身,像是有火在烧。

    摄政王突然出现,说巧合也太牵强了。那山洞里,他也是刻意拂过自己的腿?

    这个想法几乎让顾春和脑子发炸。

    不对,外头人一走,他马上就离她远远的,一句话都没说,哪怕后来要扶她,也没有任何无礼的举动。

    山洞逼仄,要想不被人发现,有些肢体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摄政王个子高,尽管站得别别扭扭的,也一直努力支撑着身体,甚至连鼻息都没有落在她头上。

    一定是她想多了,是她自作多情,摄政王帮她许多,她反而把人家往坏处想,太不应该了。

    顾春和极力将心底的那丝异样压了下去,又觉得羞耻,她是去拜祭母亲的,怎么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涌上来,搅得顾春和难受极了,偏身体越来越热,意识也有些不清楚。

    这是母亲在责怪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想,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晌午了。

    “姑娘别动,刚出了汗,不能受凉。”春燕摁住她,“我禀给大姑娘了,她说在老夫人面前帮你遮挡,还给了我一些治风寒的丸药。”

    “别叫老夫人知道我病了。”顾春和急急说,“请郎中、熬药,又要劳动别人不得安宁的,我挺挺就过去了,何苦叫人背后说我矫情生事。”

    春燕道:“大姑娘也怕你不自在,所以才给了几样药,让你先吃吃看。”

    顾春和苦笑,“药岂能混吃?”

    看春燕提来的午饭,一碟爆腌rou,一碟干蒸肥鸡,硬邦邦的,表面已凝了一层白油,也不知放了多少天,唯有那碗炖菜勉强能下口。

    结果白饭竟是夹生的。

    顾春和叹口气,吩咐春燕:“拿一百钱,请厨房熬碗粥,弄个素菜,凉拌热炒都可以。”

    春燕捧着钱,一蹦一跳跑到厨房,“吴嫂子,我们姑娘想吃碗软软糯糯的热粥,再配个清淡爽口的素菜。”

    吴嫂从热气腾腾的灶台前抬起头,看见是她,嘴角撇撇,“你来晚了,今天没有新鲜的菜蔬,等明天吧。”

    案头上都是洗好的菜,笋尖儿、豆芽、菠菜、香芹子,还有各种的菌类,慢慢一大筐,当她眼瞎吗?

    春燕憋着火,把钱往桌上一放,“我们姑娘也不白吃你的,这些钱总够了。”

    吴嫂是何mama的女儿,爹娘一个是外院大管家,一个是内院管事嬷嬷,她家那口子又是专管国公府庄子的,顾春和这点小钱她还真看不上。

    “区区一百钱,打发叫花子呢?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去,一百钱能买几根菜?还有这柴火油盐,哪样不用钱?”

    吴嫂冷笑道:“又没短她的份例,大鱼大rou整日供着,还供出个祖宗来,我们国公府正经的姑娘都没她那么大架子!”

    “你给不是馊的就是冷的,”春燕气得直哭,“米饭都不熟,根本没法吃。”

    吴嫂一挥胳膊扫落桌上的钱,揪着春燕就往外冲,“去你娘的腿!红口白牙诬陷老娘,走,咱们找管事的说理去!”

    厨娘们忙劝,“她就是个听吆喝的,你跟她较什么真儿。”

    “快别哭了,闹大了表姑娘脸上也无光,你说你跟着大姑娘多好,偏去烧冷灶头。”

    七嘴八舌,总算是将两人分开了。

    春燕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捡钱,可那些钱散的到处都是,捡了好半天,只找回来八十钱。

    于是哭得更伤心了。

    “吴嫂子在吗?”一个娇俏的丫鬟立在门口笑道,“晌午的菜太腻了,我家郎主口轻,请嫂子重新做一桌。”

    吴嫂匆忙把人往屋里让,又是端茶,又是上点心,“安然姑娘快坐,指个小丫鬟说一声就行了,还劳烦您亲自过来。”

    安然笑笑,递给她一个荷包,“嫂子费心。”

    “可不敢当!”吴嫂显得诚惶诚恐,“给舅老爷尽孝心,是我的福气。”

    安然的目光在春燕身上转了转,吴嫂忙道:“小丫鬟办砸了差事,怕管事mama罚她。”

    说话间,两个厨娘连拉带拽把春燕推出了门。

    没弄到吃的,还丢了二十钱,春燕没脸回去见顾春和,就跑去后园子挖野菜。大姑娘那里有小厨房,好歹借个火熬碗粥,总不能让姑娘饿着。

    “小meimei,你哭什么呢?”

    春燕抬头一看,竟是舅老爷身边最得脸的丫鬟,赶紧擦擦眼泪,“挖点荠菜吃。”

    “荠菜?我最爱吃荠菜馅儿的馄饨了!”安然两眼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小meimei,你把荠菜给我好不好?我用这个给你换。”

    她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道莲蓬豆腐,一道口蘑发菜,还有四色粥品,若干酱菜。

    春燕咽了口口水,犹豫道:“这是给舅老爷的……”

    “没事,下面还有一层,我家郎主又不是大肚弥勒佛,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安然不由分说,一样一样把碗碟放进春燕的食盒里。

    “meimei拿去吃。”安然把一包点心塞到春燕手里,调皮地眨眨眼,“可别说出去,不然郎主又要骂我贪嘴。”

    春燕点点头,一脸懵懂抱着食盒走了。

    安然从草叶上抓了只小虫子丢进汤中,盖上食盒,哼着小曲儿,重新奔向厨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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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安然冲进厨房,砰地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有喘气儿的没有?”

    吴嫂忙把手擦净了,赔笑道:“姑娘有事吩咐?”

    “你还有脸问我,看看这汤里是什么!”安然一掀盖子,高声骂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打量我们郎主好性儿,什么脏的臭的都敢端上来!”

    把吴嫂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摄政王啊,每道菜我都仔仔细细检查了才敢端上来。”

    安然冷笑:“照你的意思,是我们郎主闲的没事,故意找茬儿?”

    这话吴嫂不敢接,也不敢十分争辩,“那我重新做总成吧。”

    另几个厨娘忙打圆场,“天热,小虫子飞来飞去的,针眼大小的窟窿都往里钻,实在是防不住。姑娘消消火,吴嫂子多少年的灶台功夫,手艺绝对信得过的。”

    “这次是虫子,下次是什么?一次不追究,两次不追究,赶明儿是不是就下毒了?”安然不依不饶,“也不用知会国公夫人,我这就叫刑名来审审,看她背后到底什么人!”

    吴嫂吓得脸色煞白,不住声喊冤。

    厨房动静颇大,内管家何mama很快赶到了,先是铁面无私地绑了亲闺女,又低声下气求情,“我用命担保,她绝对没有歪心思,姑娘且饶了她这回。”

    “你的命?呵。”安然嗤笑一声,直把何mama臊了个大红脸,不过也没继续闹下去,临走前轻飘飘说,“厨房该换人了。”

    厨房油水大,何mama才舍不得丢掉,本想悄悄摁下,等风头过去再把女儿换上来,结果田氏抢先下手,也不知怎么和老夫人说的,转手塞了个厨娘,据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御厨。

    何mama生了几天闷气,琢磨着是国公夫人要抢二夫人的管家大权,拿自己开刀!便把这笔账记在长房头上,从此有事没事就和吕氏嘀嘀咕咕,搅和得长房二房更互相看不顺眼了。

    却说春燕这边,她怕顾春和听了那些混账话生气,扯谎说厨房菜做多了,顺手给了她两盘。

    顾春和看那几样菜品,精致非常,她只在老夫人那里吃到过。若是老夫人用不完,一般会赏给孙子孙女,不会退回厨房。

    大姑娘只会叫她过去吃,不会让厨房特地给她做。

    如果厨房多做了,那必然是几个厨娘偷偷解馋的,断不会让春燕提回来,更不会连赏钱都不要。

    肯定是别人匀给她的,会是谁?不露脸,不声张,不让她有负担。

    顾春和的心没由来的颤了颤。

    “姑娘快吃吧,冷了咱们没地方热。月例有日子没发了,我去问问。”怕她追问一般,春燕说完一溜烟跑了。

    顾春和端起碗,粥是温热的,软软糯糯,充满谷物特有的香气。

    她用了一口,这时才觉出来饥饿。她闭上眼,默默地体会着那温热,从齿经过舌尖,顺着喉咙慢慢流入体内,一点一滴温暖着她发冷的身体。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或许是疾病让人变得脆弱,分明已有顶好的饭菜,厨房也没有敲竹杠,可她心里郁郁的,就是想哭。

    哭了一场,越觉鼻塞头重,到晚上烧得炭团儿一般,人也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地直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