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妻子 第11节
天子宗裕和赵长璟面对面坐在轩窗旁下棋,窗外雨水涟涟,两人却无声无语,殿中只有棋子轻敲棋盘的声音,两刻钟后,宗裕丢了棋子,颇有些郁卒地说道:“不下了,赵修和,跟你下棋真没意思。” 赵长璟头也不抬,自顾自拣棋,“跟江谦下就有意思了?” “那当然比跟你玩有意思。”宗裕说完反应过来,瞪眼,“你这是把朕比作江雍怀那个菜鸟?” “这是您自己说的,臣可什么都没说。” 宗裕看着他一脸寡淡,说起话来却依旧气人的模样,啧一声,“朕好歹也是天子了,你就不能让朕一回?” 赵长璟仔细想了下后开口,“您若当真那么想赢,让您一回倒也可以,就是别回头赢了又要说臣故意的。” “被你说的朕跟个无赖似的。”宗裕说完见赵长璟长眉一挑还要开口,他眉心轻跳,知道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话,忙道,“行了,你闭嘴,跟你说话真是气死人。” 赵长璟从善如流闭上嘴,继续分拣棋子。 宗裕也跟着拣棋,拣了一会后,他忽然说了一句,“回头去趟大牢吧,替朕看看他。”不同先前玩笑时的声音,这会他的声音有些低,神色也变得静默起来。 知道他说的是谁,赵长璟长指一顿,过了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棋子已经各自分好放进盒中,两人却都没再说话,要走的时候,赵长璟看着面朝着窗外不知是在看雨还是在放空的宗裕,轻轻说了一句,“别想了,人心易变,不必事事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人心易变……”宗裕轻声呢喃,似乎还未醒过神来,“那你和雍怀也会变吗?”说完,他自己先反应过来,神色微变后看着依旧面色如常的赵长璟,语气紧张,“修和,朕不是……” 赵长璟看着他,语气依旧,“臣知道。” 四目相对,宗裕神情几经变幻,终是一叹,他指腹揉着眉心,语气疲惫道:“抱歉,修和,朕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他哑着嗓音说,“外头的那些声音,朕不是没听到,国子监里吵翻了天,都在为他叫屈叫不平,可难道朕就愿意相信吗?朕的启蒙老师,教授朕一辈子,廉洁公正了一辈子的老师竟成了最大的贪官……”他阖着眼睛,苦笑一声,“修和,朕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朕有时候都在想,他从前对朕的那些好究竟是不是真的?” 赵长璟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他只是沉默一会后说,“是非黑白,人心曲折,原本就不能简单概论。” “是非黑白,人心曲折……”宗裕低声重复了一遍,面上那些挫败和难过的情绪也终于好了许多,他看着赵长璟说,“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等赵长璟应声离开,他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又喊了一声,“修和。” 赵长璟止步转身,他一身绯衣乌纱,立在光影处俊美无俦,他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宗裕语气认真地同他说道:“无论如何,朕永远都信你。” 赵长璟看着他,轻轻嗯声,“我知道。” …… 走到殿外,赵长璟拒绝了内侍的陪侍,他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外头走,没去内阁,而是朝天牢走去。 天牢关的都是十恶不赦且身份尊贵之人,只是这么多年,这座天牢如同虚设,没想到第一个进去的却是风评一向极好的燕仕林,曾经的一代宰辅。 门前将士看他过来,忙拱手,“大人。” “嗯。” 赵长璟收伞握于掌心之中,拍落一身雨水,方才道:“我来看看燕大人。” “是。” 将士领他进去。 偌大的天牢也就关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脚步声在空旷中发出声响,燕仕林坐在椅子上,即使身处狱中也手不释书,听到声音,他侧头看了一眼,看到赵长璟的身影,他似乎并不意外,收回目光又翻了一页书方才开口,“来了。” 如同从前两人每一次见面,并没有因为身份地点的转换而有一丝变化。 “嗯。” 赵长璟把伞放到外头,又拍了拍衣袖方才抬脚进去,坐下的时候,一盏清茶已经放到他面前了,他也不客气,拿起来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齿尖流动,他挑眉看人,“太平猴魁?” 燕仕林同样挑眉回视,“怎么,我当了一辈子官,还不准有人送些好东西?” 赵长璟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只捧着茶盏慢慢喝着,牢房里没点灯,只有灰白墙上一方小窗透进来的一点光,他见他费劲地眯着眼,不由开口,“想看书就让人送点蜡烛过来,太平猴魁都喝上了,何必省那点灯油钱,别回头眼睛也看不见了。” 燕仕林抬起头,看着赵长璟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这小子嘴还是这么毒,也不知道你爹那个老实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猢狲。”说完没听到赵长璟的声音,他自己好笑道,“怎么这次不接着说让我去问你爹的话了?” 赵长璟沉默看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没有言语。 “行了,别跟我摆出你这张臭脸。”燕仕林语气无奈,倒也没再继续看书,他也端起一盏茶慢慢喝着,喝了几口后才开口,“也别问我为什么做那些事。” 赵长璟淡声,“我若要问,早在第一天知道的时候就问了。” 燕仕林笑了笑,从前永远精神饱满的人,如今的笑容却显得十分疲惫,笑了一会后,他的目光落在赵长璟的肩膀上,“伤怎么样了?” “你自己的吩咐,心里没数?”见他不语,赵长璟往后边的墙一靠,倒是没半点内阁首辅的端正模样了,他仰着脸看着头顶,也不知在看什么,很久之后才说,“死不了,放心吧。” “那就好。”燕仕林垂下眼,沉默一会后忽然说,“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替我带点酒吧,喝了一辈子茶,怪没味的。” 赵长璟长睫微颤,喉结滚动一番后才含糊吐出一个字,“嗯。” 但他们都知道没下次了,就算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着面。 两人对坐着,一个喝茶,一个仰头阖目,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只是很短的一会,也或许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燕仕林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赵长璟说,“好了,回去吧,你一个大忙人也别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浪费时间了。” 赵长璟没说什么,站起身,要出去的时候,他看着身边老人的身影,开口,“不问你为什么做那些事,就问一句——值得吗?”他看到老人放在桌案上的手忽然一颤,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赵长璟沉默一瞬,终是没再开口,抬脚往外走去。 * 两日后。 “铮——”顾姣百无聊赖弹着琴,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原本思绪放空的她手指顿时乱了一拍,琴音错乱,她看着弄琴进来,茫然地抬起脸问她,“谁死了?” “燕大人死了,”弄琴轻声说,“外头已经传开了,听说国子监那边不少学生都跑到宫门口闹事,四爷的马车还被拦住了……” 原本还在为燕大人离世伤神的顾姣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和四叔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何要拦四叔的马车?” “毕竟案子是四爷审的,如今四爷又接任了燕大人的位置,那些学生便……奴婢还听说国公爷那边也受到波及了。”诚国公赵长瑞是国子监祭酒。 弄琴没往下说,顾姣却已经听明白了,她皱着秀眉,“这些人真是……”到底是坐不下去了,她起身,“我去国公府看看。” 弄琴知她担忧,也没劝,替她换了衣裳便让人去准备马车了。 甜水巷距离乌衣巷有不短的一段距离,顾姣想着发生这样的事,秦姨和祖母或许不会有什么胃口,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便让弄琴去杏花楼买些茶点。 杏花楼的早点和茶点都是一绝,无论何时都有不少人。 顾姣想着弄琴估计要有一会才能回来,正想在马车里看看话本却瞧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她以为自己瞧错了,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就是四叔的马车。 四叔的马车怎么停在那? 顾姣秀眉紧皱,这要换作从前,她肯定是不敢过去的,她和四叔并不熟悉,但上回四叔帮了她,而且……想到弄琴说的那些话,她莫名有些担心四叔。 “福伯。”顾姣最后还是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和等在一旁的福伯说,“我看到四叔的马车了,过去打个招呼。” “哎,”福伯笑着应道,“您去。” 路上人不少,巷子里倒是很安静,没有车夫,顾姣也不敢直接掀起车帘,只能在马车外头轻声喊人,“四叔,是您吗?” 无人回答。 难不成是没人吗? 顾姣拧着眉,犹豫着想离开,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四叔?”她又喊了一声。 这次帘子倒是被人从里头掀起来了,顾姣看到一只十分修长漂亮的手握着车帘,这只手很白,也很有力,好看的让顾姣错了会神才抬起头,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就藏在车帘后头,只是很显然,他此时看着并不对劲,额头有着细细密密的汗,脸色也很白,不过看到她的时候还是笑了一下,“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四叔每次虚弱的时候,玥玥都能看到qvq后面几章都是四叔和玥玥的日常啦。 书名暂时还是定为《表叔为我画新眉》了,第一章加了点设定,首辅类型的名字太多了,这章随机抽十个评论~啾咪,明天见。 第12章 赵长璟不同以往的模样自然没有逃过顾姣的眼睛。 “您怎么了?”顾姣语气紧张,想到上回别院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又联想早间弄琴说的那番话,“听说国子监那边不少学生都跑到宫门口闹事,四爷的马车还被拦住了……” 她脸色骤然微变,呼吸都跟着收紧了一些。 “您是不是又受伤了?”说话间,她垂下眼眸,急得往人身上去看,话也变得磕巴起来,“哪儿,哪儿受伤了,严重吗?” 可赵长璟今日才从宫里出来,身上一身绯衣,即便有血也瞧不见,偏这副模样更惹顾姣担忧了,她一双杏眸一个劲地朝人身上看去,柳眉也紧紧蹙着,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赵长璟看着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新鲜,就连胃痛带来的难受也因为她的不同寻常缓解了许多,他仍旧靠在马车里,那是很松散慵懒的姿势,两只修长好看的手,一只垂落于膝上,一只信手握着车帘,含笑问她:“现在不怕我了?” “什么?” 陡然听到这一句,顾姣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抬头瞧见赵长璟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她才恍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时间,她杏眸圆睁,小脸通红,也不知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有些害臊紧张,以至于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明显到就连当事人都瞧出来了。 她垂下头,小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子,不算笨口拙舌的她这会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长璟自然也瞧出了她的窘迫,心中难得生出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又不是不知她如今是什么脾性,竟还像小时候那般逗她,新晋的首辅大人、群官之首、众臣表率,此时的内心十分无奈,无奈到他原本垂落于膝上的手这会都抬起于额角处停留,正想寻些旁话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却听一道极轻的女声传入耳中,“……不怕了。” 轻揉额角的动作一顿。 赵长璟诧异地掀起眼帘朝她看去,正好与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黑的分明也白的分明,一如幼时那般清澈干净,让人看着就十分想保护她。 “不怕。” 顾姣看着赵长璟又鼓起勇气轻轻说了一句,“四叔是好人,我,我不怕你!”嘴里说着不怕,但她的双手还是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子,可同样,她此时目光坚定,并未躲闪,她似乎想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真的不怕他了。 其实她以前怕四叔也只是觉得四叔威严不好说话,可自从有上次的维护,她忽然觉得四叔只是表面看着威严,实际还是很好说话的。 最最重要的是—— 四叔现在很可能又受伤了! 相比那些所谓的害怕情绪,四叔的伤势才更加让她担忧,即便上回碰到满身是血的四叔,她虽然害怕,但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想来问问四叔的伤势如何了,可外头并未有人传道四叔的伤势,就连老祖宗和秦姨都不知道,她虽然不算聪明,但也知晓四叔这是故意瞒着人,便也只好闭嘴不言,免得坏了他的大事。 想到伤势,顾姣一双秀眉又紧紧皱了起来,正等她想再次询问四叔伤势的时候,却听到一道低沉的笑声。 即便压着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好心情。 还从未听四叔这样开怀的笑过,顾姣一时不禁愣住了,她双目怔怔看着面前的绯衣青年,看着他目光柔和含笑,与从前威严的模样截然不同,她不由讷讷问道,“四叔,您怎么了?” “没。” 赵长璟偏开脸轻咳一声,语气却仍旧带着笑,余光瞥见顾姣那双懵懂天真的杏眸,又忍不住放柔嗓音问了一句,“怎么就觉得我是好人了,就因为我上回帮了你?” 顾姣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嘀咕,“我以前也没觉得您是坏人啊,我就是觉得……” 当着本人的面,她不敢说他威严,不过,她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叔,这一看才发现四叔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啊,看着一点都不像是长辈,倒像是只比他们大几岁,怪不得赵绯如总说有很多人想当她的四婶,就连蓉蓉她们以前也时常与她说起四叔,说“若是能嫁给赵大人就别无遗憾了”,她那会觉得蓉蓉她们也太奇怪了,现在才发现四叔的确是很有这个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