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汴京梦话在线阅读 - 第1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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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人,亲人,原来他甚么也丢掉了,甚么也未曾留下。

    同月,吕惠卿因父丧去职,由曾布等人接替其司农寺之职,继续新法实施。

    吕惠卿虽离开京师,之前筹划的一系列新法已陆续成型,是年冬,司农寺接连颁布保甲法、募役法,并率先于开封府界试行。

    十二月,朝廷诰敕: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王安石为礼部侍郎、平章事,自此擢为正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任宰相当日,宅邸门庭若市,百官登门为之庆贺,持续了一月之久,赠来的贺礼堆在别院厢房落成了座小山,雪籽扑开窗扉,湿漉漉染了一片,欧阳芾方迟迟唤人将之收捡妥善。

    天高云淡,空气里氤着薄雾,正厅簇满前来贺礼的官员,却半晌未见主人影子。

    欧阳芾寻至西庑小阁,终在竹林前眺见那一袭点缀梅花的鹤氅,瘦落挺立的背影竟不似权倾朝野的宰相,而似茕茕孑立的诗家。

    闻见脚步声,傲岸挺直的脊梁在回首向她时微微低下,那袭鹤氅便轻轻披盖在她肩头。

    “介卿怎躲在这里,”欧阳芾心安理得裹了裹外披,“官员们俱在外面候着,半天找不见你,还以为你出去了。”

    “太吵,徒增烦扰。”王安石道。

    欧阳芾便笑了:“你不出去受贺,他们是不会走的。”

    王安石嗯了声,也不言些甚么,拉着她的手往林间踱去,难得的任性之举让欧阳芾心觉好笑,不再催他,只随他慢慢走着。

    “是鸟的爪印?”王安石指给她看薄雪覆盖的土壤,欧阳芾讶道,“真难得,这个季节竟还有鸟儿觅食。”

    “是山雀,”王安石道,“适才飞过此处。”

    “这么冷,会不会冻死呀?”欧阳芾关切道。

    “此类乌雀惯于冬季觅食,想来不觉寒冷。”

    “好坚强,”欧阳芾缩缩脖子,“比我坚强。”

    王安石视向她,握着的手指纤细冰凉,即便在他温热掌心焐了半刻亦未回暖多少。“我有一件礼物赠你。”他道,牵着她往阁子里去。

    “甚么礼物这么神秘?”欧阳芾探头探脑,瞅着王安石自书阁内取出一方长盒,内里躺着包裹精细的画绢,摊开来,淋漓墨笔勾勒的烟云峰林直映眼帘。

    “这是——”

    “李成的寒林图真迹。”王安石道。

    欧阳芾眼睛都直了,盯着那画半晌,方想起来问:“你从何处寻来的?”

    “和甫于河东路巡访时偶然觅见,知你爱画,便向对方购了来。”王安石简单道。

    至于其间的辗转波折,数度磋商,包括他亲写信件与对方求画,便一笔带过。

    “和甫哪有那个钱,”欧阳芾洞悉道,“定是介卿给他钱,让他买下的罢。”

    王安石不答,她既猜出来了,他也不必再多言:“往后你欲收藏何人笔墨,我们便去寻何人笔墨,可好?”

    “往后?”欧阳芾疑惑。

    王安石取笔蘸墨,于窗上题了两列诗: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

    欧阳芾怔了怔,忽地明了过来:“介卿,你在同我告白吗?”

    “嗯,”王安石道,“你愿意么。”待此间事了,我们一同偕老钟山。

    “我愿意呀,”欧阳芾牵紧他的手,“此窗为证,介卿可莫食言。”

    “好。”

    元月的朝堂围绕新颁布的募役法产生了不小争议,部分官员认为自古以来徭役皆由乡户承担,改为招募浮浪无业之人担负徭役,恐有盗用之jian,更多官员则是反对向官户征收役钱,认为以往官员之家皆可免去徭役,目今却要平白多交一份差役钱,于理不合。

    曾布于廷前据理力争,细数差役给黎庶造成的苦难,以往州县除少数朝廷派遣的官员外,衙里事务皆强行摊派与百姓轮流承担,且无任何酬劳,收不上税则须以自己家产顶税,长途运送的物资出了损失也须自己赔偿,因承担差役而破产的人家不在少数,更有人隐瞒财产、降低户等、甚或流亡在外数年不归以逃避差役。

    此前已有不少官员多次上书陈述差役之害,赵顼清楚差役法弊端,而与王安石、吕惠卿、曾布等所创募役法,恰是改以往无偿摊派劳役为有偿雇佣劳役,百姓以户等交纳免役钱,朝廷便以这笔钱雇人当差。

    改差役为募役不但可减轻百姓负担,使百姓精力回归农事,更可为朝廷增添一笔收入,然此举触动士大夫利益,从前毋须承担差役的官宦人家如今也须交纳助役钱,故一时官员反对募役法的劄子接连不断往赵顼面前递去。

    皇城暗流涌动,阴谋酝酿其中。

    “欧阳夫人的墨竹图,出价一千两。”

    雅堂里,画行徐徐展出近日所得新画,爱好吟风弄月的文人士子与附庸风雅的贵胄子弟皆喜来此观赏名画,出得起价的还可将之购去收藏。

    因着皇帝青睐,欧阳芾旧时的画作也被竞相抢购,这幅嘉祐年间的墨竹图亦辗转至画行供人观赏。

    “欧阳氏画竹善用淡墨渲染,飘渺空灵,清莹恬淡,恰若此幅,便似漫云风雾笼罩,竹枝细瘦劲拔,竹叶繁而不乱,密而不杂,不但挥洒自如,更含铮铮风骨,神韵兼备,形似之外还具写意。”

    画行师傅不遗余力褒扬着,看客们亦纷纷交口称赞,众人背后,两名襕衫士子远远伫立观着那画,其中一人忽然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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