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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度低音 第15节

    祁斯年见他脸上还留着印子,静静看了一会儿,笑道:“也得是能做出来的食物啊。”

    “那我不管,你说的,要每天做饭给我吃。”白朗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厨房,靠在橱柜上看着他,“不能说话不算数。”

    祁斯年笑了笑,没有说话,专心地取出咖啡豆煮咖啡,动作熟练而优雅,显然是经常做的。很快,咖啡香就缓缓飘散出来,白朗的神经也跟着松泛下来。

    “吃牛rou面好不好?”祁斯年问白朗。

    白朗笑了,点点头:“嗯。”

    祁斯年从柜子里拿出挂面,见白朗还杵在门口呆呆站着,干脆让他把咖啡端出去,说:“喝了去换件衣服。我保证,你再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早餐了。”

    白朗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无端端笑了一声,答应了。

    最后的早餐是奇特的牛rou煎蛋面配咖啡和吐司的组合。

    吃过早餐,祁斯年又换了一身衣服,两人背上背包,向湖边的小码头走去。

    此刻的小镇沐浴在一场浅淡的雾气中,像是沉在梦中不曾醒来。

    然而刚走没多久,白朗立刻发觉,湖边小道上的游客竟比想象中多了不少,他们行色匆匆,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兴奋。

    祁斯年告诉他,天气晴好的日子,朝阳会穿过周围的山峰撒向整片湖泊,到那时,蓄在山川与湖面之间的雾气被阳光刺破,染上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就像神话中水仙女melusine栖身的圣泉一般。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乘坐第一班船到达小镇,随后去湖边的最佳位置静静等候太阳从山的另一侧升起的瞬间。

    白朗闻言,再去看路上的行人,发现他们果真都背着摄影器材。在人群之中,他还看到了昨天加了微信的那个中国女孩,今天的她孤身一人,打扮依然精致可爱,隔得大老远冲着白朗热情挥手。

    白朗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女孩指了指背上巨大的三脚架,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随后没再说什么,踩着漂亮的高跟鞋快速向山坡上冲去,转眼就冲到了所有人的最前边——山坡的位置有一个著名的取景点,全部摄影师们都在向着那里飞奔。

    白朗暗暗咋舌,神情里有肃然起敬的钦佩:“真是太努力了。”

    祁斯年点了点头:“很有生命力的女孩。”

    白朗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说:“首席,你这么形容一个女孩子,人家会觉得很奇怪的。”

    “是吗?”祁斯年笑着说道,“抱歉。实际上,我本来就不擅长讨女孩子的喜欢。”

    “怎么可能!”白朗难以置信,立刻拔高嗓音说,“我才不信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毕竟你这么完美!”

    祁斯年侧过头,看向白朗的眼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朗还是不肯相信,边走边说:“一定是骗我的。”

    祁斯年眼神温柔,语调低沉而平缓:“喜不喜欢我无从得知,反正肯定是比不上绅士maestro bai讨女士们喜欢的。”

    白朗听得又愣了一愣,把本来要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祁斯年的背影,觉得脸有些发烫起来。

    “所以,”祁斯年回头问他,“称赞一个女孩子,用中文应该怎么说?”

    白朗几步跟了上去,故意扯开话题道:“怎么这样。你总是让我教你中文,自己却一个德语单词都没写给我。祁老师,你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叫空手套白狼。”

    “那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祁斯年微笑着摇摇头,“我只知道,说好的一首《玫瑰骑士》换一个德语老师,我还没有收到报酬。”

    白朗说不出话来了。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小声道:“首席,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祁斯年的态度无比自然,伸手拍了拍白朗的肩膀,垂下的目光里都是柔和的光:“走吧,船就要开了。”

    *

    哈尔施塔特湖的接驳船历史悠久,四面都是景观窗,吧台供应着各色饮料,船舱内穿行的侍者穿着讲究,看起来很有些古欧洲的味道。

    这个时间前往上游上特劳恩的游客极少,空荡荡的船舱里只有几个当地居民,白朗和祁斯年没在里面待着,而是走到甲板上吹风。

    湖面上笼着一层薄纱般的雾,并不完全阻挡视线,能看到浓淡的山色与岸上堆叠的尖顶小屋。靠近湖岸的地方,天鹅和水鸟已经欢快地追逐,劈开镜面般的水面,留下道道波纹。

    随着一声鸣笛,船离开岸边,恰恰就在这时,白朗能感觉到周围蓦然变亮了起来。

    “太阳出来了。”祁斯年说。

    祁斯年的话音未落,白朗就听到岸边的山坡上传来一阵欢呼和掌声,他愣了愣,意识到这正是从那群摄影师发出来的。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看来今天会是摄影师们的丰收日。”

    白朗想了想,也跟着说:“真是太好了,他们今天没有白忙活。”

    祁斯年的手臂搭在船身边缘,回身看着白朗,看了很久,才微笑着说:“你是想说,‘她’没有白忙活吧?”

    这句话祁斯年用了英文,白朗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在揶揄什么,不由脸一红,小声道:“不知道你什么意思。首席,你怎么这样,都不像你了。”

    祁斯年嘴角向上弯,笑着问他:“我应该什么样?”

    白朗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啊。生来就是要让我等普通人仰望的那种。”

    “听起来可不怎么样。”祁斯年摇摇头,又笑了一下,问道,“所以现在我不是男神了,是吗?”

    白朗抿了抿嘴巴,压低声音说:“下凡来了的男神也是男神啊。反正不管怎么变,你永远都是我的男神。”

    不知道祁斯年有没有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白朗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下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抬眼看了看周围说:“雾气要散了。”

    白朗也感觉到迎面吹来的风与刚才有些不一样,湖上飘荡着的浅淡雾气缓缓上升,被明亮的日光一扫,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甲板上依然只有他们两个,白朗看着祁斯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清澈平静的湖面:“圣泉。”

    又故意看向祁斯年,意有所指地叹道:“下凡的水仙女melusine。”

    然后看到祁斯年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

    第23章 【23】向日葵

    大约二十分钟后,船停在了上特劳恩码头。白朗大老远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视野里,平原仿佛一块骤然被泼上了浓烈油彩的画布,明亮的金黄色成团晕染,开成了一片潮水般汹涌花海。

    白朗兴奋极了,几步从船上跨了下去,又停在了岸边,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向日葵,都不敢往里走了。”

    祁斯年扶了他一把,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季节,再过一个月,雪绒花也会开放。那时候,向日葵还没有凋谢,从远处看起来,很像梵高的画。”

    白朗想了想,下意识地说:“那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他用词肯定,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祁斯年闻言也不介意,伸手把水瓶递过去,语气轻松:“好。”

    上特劳恩的居民比湖对岸的小镇要多了不少。在此长居的大部分都是热爱乡野生活的人,也有租下度假小屋的画家和摄影爱好者。今天正好是双休日,温度也适宜,不少孩子套着游泳圈在湖边玩耍。

    白朗拉着祁斯年从花田间细窄的田埂上走,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卡尔地图上标注的徒步山道。

    即便这是一条业余徒步线路,也绝不是能轻轻松松如同散步一样简单走完的。

    卡尔为他们准备了登山杖、救急包,以及一些补充体能的饮品。白朗想了想,还捎上了一个可以挂在背包上的外置音响。

    此时此刻,这个音响派上了大用场——它播放着马勒第五交响曲,雷暴一样的旋律将远方阿尔卑斯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带到了恬淡悠闲的花田之间。

    “爬山也要听马勒?”祁斯年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即使已经离开了维也纳和乐团,白朗也依然没闲着,他几乎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来听读马勒五,研究它的调性和和声。祁斯年陪着他听了几次,在这样频繁的重复下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白朗乐了,他佯装皱眉道:“您可是e团唯一的首席,怎么可以不想听我们要演奏的作品。”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白朗的背包拉链拉上,说:“你还是放过我吧。”

    白朗听他这么说,笑出声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抱歉,是之前练琴设置的循环播放。你想听什么?古典乐?流行乐?还是爵士或者摇滚?”

    “都可以,我相信你的品位。”祁斯年笑着看向白朗,突然说,“听过那句台词吧?you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playlist。某种程度上来说,歌单能品味灵魂。”

    白朗慢悠悠蹭到他身边,故意说:“我只知道后面那句:歌单能听出一个人有没有出轨。”

    祁斯年闻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地看着白朗。

    林间的阳光透下来,正好照亮了祁斯年的脸。他今天穿着专业的户外装束,深蓝色的外衣里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紧实的胸肌透出若隐若现的形状,腰身处更是收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

    说什么不擅长运动,果然是骗我的。白朗怔怔地想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有点急的缘故。

    在他们聊天的十几秒里,马勒五的进度条播完,自动跳到了下一首。

    悲悯与激昂离家出走,舒伯特的小夜曲接管旋律,演奏者运弓利落老练,揉弦自然悦耳,优雅婉转的旋律几乎顺着山里吹来的清风直直钻入耳道,将白朗此时此刻的心跳衬托成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

    ——这首曲子,正是祁斯年几年前的舒伯特录音专辑里最受欢迎的作品。

    不止这一首,白朗的最常播放歌单,从上到下,满满全部都是sean chyi。

    白朗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祁斯年,装作开玩笑说:“我的soul playlist里当然都是我的偶像。首席,你想听自己的演奏会吗?”

    白朗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脸色一直到脖子都是淡淡的粉色,连睫毛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祁斯年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个反应,倒让白朗有点不甘心了。他稍微凑近祁斯年一些,问:“我说你是我偶像,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啊?”

    “我当然相信你。”没想到祁斯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轻笑出声,“我只是在思考,品味自己的灵魂和品味马勒的灵魂,哪一个比较让人能够接受。”

    白朗一愣,笑出声来,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石块上喘着气。

    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是上坡,宅男已经有点体力不支。

    祁斯年等他笑停了,才拿出水壶递给他,像拍打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说:“小心呛到。我们休息一会儿。”

    山脚下的山道是崎岖狭窄的,白朗先是走在前边,后来逐渐落到了祁斯年身后。

    虽然知道真正的徒步和普通人眼里的爬爬山是有区别的,白朗还是有些掉以轻心了。徒步考验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智与经验。面对完全未知的大自然,人类渺小如同尘埃,只有在深入人迹罕至之地的时候,那种来自身体深处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才会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祁斯年出生在户外运动天堂的瑞士,很显然,他所谓的不擅长,和白朗这样完全的门外汉也是有很大差距的。

    一路上他耐心地教着白朗怎么用最佳的姿势登山,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休息,该怎样保持肌rou的放松,甚至介绍了一些比较常见的动植物德语名词。到最后,祁斯年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白朗的手,把他拖上了一个有点坡度的山道。

    他握了握白朗的手腕,干燥温暖的指腹上也有分明的茧子,和白朗的手上一样。

    白朗喘着气笑了,他早已经分不出心神去管音乐列表,手机欢乐自动跳转,从舒伯特到巴赫,再到柴可夫斯基,全部都来自身边这位全能演奏家sean chyi,仿佛在山川与溪流之间开了一场独属于祁斯年的演奏会。

    走了一小时之后,道路开始平缓起来,他们沿着自由奔流的小溪向峡谷的方向前进,抬头就能看到山顶点点银白,那是尚未消融的冰雪。

    祁斯年说:“山顶有个很有名的万年冰洞,天冷的时候会有地质爱好者来探险,他们会顺着洞口走进山腹内部,里面很美,但是极度危险。每年都让这里的警察很是头疼。”

    白朗抬头看向山顶,从这个角度已经能看见那里清澈明亮的反光。

    祁斯年一直看着他的表情,问道:“想去看看吗?”

    白朗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不想。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祁斯年简简单单“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真乖。”

    白朗休息了一会儿也不累了,听他这么说,朝他看了过去。

    祁斯年收回水壶,笑了一下:“只是想到艾伦,他是卡尔的……朋友。他很喜欢去那里探险,有一次在里面被困了三天。是卡尔带着巡防人员上山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