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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见煜时 第77节

    “恬恬,mama有没有和你说过这里很危险,不可以乱跑的。”女人放下手中的餐碟,快步走近,半蹲下身说教着,她微笑致歉,“不好意思,小孩子打扰您用餐了。”

    阚云开说:“不要紧,恬恬很可爱。”他国难遇同胞,她邀请道,“不如我们一起做吧,异国他乡难得遇见自己人。”

    女人欣然接受阚云开的邀请,恬恬欢欣坐在母亲身边,不甚熟练地用刀叉吃着盘中的炒蛋。

    交流得知,女人的丈夫长期驻扎在此,一年有一月假期可以回国探亲。今年项目原因,所有员工原地待命,无特殊原因不得离开,女人遂带女儿跋涉来此探望,不想遇到波折战争,久久未能见面。

    用完早餐,女人说:“阚小姐,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恬恬,我回房间帮恬恬拿下哮喘喷雾。”

    “好。”许是眼缘相合又想起那个未能来到世间的小生命,阚云开很喜欢恬恬。

    恬恬蹦蹦哒哒跳来阚云开身边,仔细喝着杯中温热的牛奶。

    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巨响,餐厅内尖叫声四起,食客惊慌失措地逃窜。阚云开下意识将恬恬护在身下,捂紧她的双耳,矮身躲来沙发后方的死角。

    约莫五分钟后,室外的爆炸声与枪击声消失,她弯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窗外的状况,大约有二三十个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持枪闯进酒店。

    恬恬骤然受惊,气息不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阚云开经历多次类似袭击,眼见武装分子靠近,此时经验并不起半分安抚作用,她心跳错乱,仍是慌张不已,她嘴唇微微泛白,安慰道:“恬恬乖,别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近十个武装分子冲进餐厅,勒令所有人呆在原地,恬恬mama手拿哮喘药蹲在水台附近,阚云开抱着恬恬缩在角落中。

    恬恬哭了太久,哮喘发作,呼吸不畅,小脸憋得青紫,恬恬mama焦虑不堪,试图与武装分子沟通,意图送来药物。

    奈何语言不通,那人不懂也不想听她说了什么,抬脚踹向她胸前,机枪极顶后脑,迫令让她闭嘴。

    这伙人是恐怖分子,趁着政府军交班的混乱时刻,蓄意攻进酒店以此为据点,酒店住客多为外国人,他们料定政府军不敢轻举妄动。

    恬恬病情危在旦夕,阚云开顺抚着她的脊背,眼见情况并无好转,她颤颤巍巍地半跪在地上举手示意,尝试用英文沟通。

    离他们最近的蒙面人走近睨视恬恬的病症,和同伙交换眼神,唤人把恬恬mama带了过来。

    半刻钟后,餐厅走进一个拄着烫金拐杖的中年男人,他衣衫较旁人质感整洁,周围持枪蒙面人颔首恭敬有礼,似是组织头目要员。

    阚云开听顾煜说过,阿法尼的一条腿,是被他打残的。

    眼前之人,无论身高、年龄或是体态,都与阿法尼极为相似。

    阚云开没有见过阿法尼本人,然而对方却对她熟悉有加。

    几个月前未能治阚云开和顾煜于死地,他悔恨莫及,唯一欣慰之事,则是顾煜的孩子没能保住,将算平抚他的丧子之痛。

    阚云开偏转身子,尽量避着头目视线,无论眼前人是否是阿法尼,小心谨慎总是上策。

    没过多久,阿法尼命人将酒店其他位置的住客尽数带来餐厅,统一看管。他信步得意地扫视遁于地面的“猎物”,悠闲吹起胜利的口哨,脚步蓦地停在阚云开身边。

    阚云开唯觉心跳漏了半拍,若她判断无误,此人确为阿法尼,她一定会成为阿法尼对抗顾煜的筹码。

    然而,阿法尼并未发现蹲在脚边的阚云开,他徐步走向恬恬和她母亲,曲膝缓缓蹲下,用他沾血罪恶的手掌抚摸恬恬稚嫩的皮肤。

    恬恬mama生怕女儿再次犯病,母性大发,抬腕打开阿法尼的手,死死将恬恬护在怀中,目露凶光。

    这群人血腥残暴,何况刀枪无眼,母女二人的生死皆在暴徒一念之间。

    阚云开心脏紧拧,她冲恬恬mama摇头,劝她冷静。

    阿法尼不知何时转向阚云开,二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她忙低下头,无济于事地躲避着。

    阿法尼已然认出她,他上前用手杖挑起她的下巴,变态地兴奋,他躬身揪住她的衣领,一把拽离地面。

    他用虎口钳制阚云开的下巴,迫使她面面相对,用英文笑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上天助我。”

    困顿之中的众人皆为阚云开的性命担忧,目光乞求上帝放过眼前可怜的女人。

    阚云开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面色淡定无虞,她极力劝说自己冷静对待,想着顾煜,想着父母,想着封维和夏知遇……

    阿法尼猛然将人推向手下,阚云开趔趄跌倒,他说:“把她单独关起来。”

    “阚小姐……”恬恬mama忧虑骇然,阿法尼陡然调转方向,用枪指着恬恬,她不得不噤声。

    手下把阚云开关进一间透黑的屋子,屋内设施东倒西歪,大片蜘蛛网挂满墙角,东面墙体最上方有一扇大概半平方的窗子,能漏进丁点光亮。

    阚云开被绑在残缺不全的扶手转椅上,位于底部的六角滚轮缺少两枚,晃荡不稳地摇摆打转,估约十分钟后,阿法尼和另一名手下提着银色军火箱走进。

    手下拉开凳子,搀扶阿法尼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前年在锡勒,我们绑的那个女人就是你。”阿法尼双手交握搭在烫金手拐上,指节有序翘着柱身,“gu也是为了救你才杀死我的儿子,你说这个仇,我应该怎么报?”

    阚云开冷静沉着,一字一句道:“你杀了他父亲,害死他师父,逼疯他师母,还……间接害死我们的孩子,这还不够吗?”

    阿法尼情绪激动,手杖用力戳在她的心口,“如果不是他和他父亲多年针对我们,我又怎么会像丧家犬一般四处逃亡?三十年前的五亿美金会有多值钱,你知道吗!”

    忽略身体痛觉,阚云开冷声说:“这是你罪有应得,那么多人枉死在你手中,如今种种都是你的报应。”

    如若不是眼前人从中作梗,教唆刑熠泽妄为行事,顾煜原不用活得如此波折痛苦,她也不会因为误会被迫和顾煜分离。

    “随你怎么说。”阿法尼怒极反笑,“gu势必会来救你,今天,最晚明天,一定会是他的忌日。”

    阚云开清楚顾煜会来,那场莫须有的泄密风波都能让他奋不顾身地以命相护,如今性命攸关时刻,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不会来的。”她试图掩饰与顾煜和好一事,咬牙肯定道,“我们要离婚了,你难道忘了吗?全是拜你所赐。”

    阿法尼全然不理她垂死挣扎的说辞,他让手下打开银色军火箱,架好摄影器材,癫狂笑道:“你说要是我让你伺候伺候我的手下,再把这些视频发给gu,他会不会发疯?”

    惨无人道的狂徒势必会说到做到,阚云开牙齿颤动,手心冰凉感寒,无措失魂的不安如毒药蔓延。

    “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怕这个东西。”阿法尼取出一枚注射器,推出其中空气,“覃源和他那个哥哥一样没用。”

    齐让曾是阿法尼在国内最大的分销商,绑架阚云开除却周礼相求,难说不无他的指示。

    看见阿法尼抽取药品中的毒品,阚云开失重下坠,刺激的味道如是令人窒息,手脚被束缚,根本动弹不得,她想反抗却不能,只有任人宰割。

    阚云开失声颤栗道:“你放开我!”

    阿法尼命手下按住阚云开挣扎的手臂,将那管东西推入静脉,剂量不大,但足以让她崩溃。

    收起针管,阿法尼毫无怜悯之心,用他那条尚算健康的腿,一脚踹翻阚云开的转椅,饶有趣味地看她指尖泛白,抓地挣扎。

    世界仅在一瞬间黑暗。

    阚云开无助地躺在地上,药物作用,身子不住地打颤,唇角白沫不断渗出。

    她只想着,顾煜可千万别来。

    阿法尼的手下在大街上随意拦下一个小孩,丢给他一只烤鸡,让人把视频扔去驻地门口。

    顾煜带队方才解救一波困在两城公路上的侨民,安全护送众人前往机场,完成最后的撤侨任务。

    明天就能带她回家。

    回到驻地,医生帮他处理左肩弹片擦过的伤口,顾煜不想阚云开担忧他的伤势,紧抿双唇,忍痛说:“别绑绷带,找纱布贴一下就行。”

    医生顿声说:“顾队,伤口处理不好会感染的。”

    “没事。”顾煜执意如此,医生只好按吩咐行事。

    龙子吟拿着牛皮油纸封束好的小包裹跑进驻地,张赫问:“你干什么去了?半天找不见你。”

    龙子吟气喘道:“老大让我帮他去主街买炙烤牛rou,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嘴变这么馋了。”

    “……不能让他吃独食。” 张赫拆开包装,夹出一块rou汁饱满的牛rou放进嘴里,勾着龙子吟的肩道,“走,去医疗部看看他。”

    龙子吟矮身嫌弃躲过油手的触碰。

    张赫手捧牛rou走进病房,顾煜夺过他手中仅剩的五块牛rou,黑脸说:“谁让你吃了?”

    “你也太小气了,就两块rou。”张赫意犹未尽,吸吮手指上的回甘,“好久没吃,这家炙烤牛rou是真不错。”

    龙子吟说:“老大,你记得给我报销,这东西贵了五倍不止,我那点可怜见的工资请不起。”

    驻地门口的士兵小心处理录像带,确认不具危险性,才送进办公室让陈自臣和曾世庭过目。

    顾煜和龙子吟、张赫一起从医疗部走回,路过二人办公室,他不经意瞥见影像内容,手中未封的牛rou全数掉落地面。

    他闯进办公室,瞳孔猛然收缩,屏幕上的画面击碎他摇摇欲坠的高塔,他寻出手机反复确认信息,阚云开除早上用餐时间给他发过讯息以外,此后再无音信。

    傅晋之和其他队员见此跟进办公室,所有人怔松站在原地,张赫颤声问:“阚……阚老师怎么会……”

    眼前冰冷机器播放的幕幕,不仅如磐石压得顾煜难以喘息,更如利刃刺在众人心头。

    阚云开面色惶然无措,眼神空洞地被固定在转椅上,腹部绑有定时|炸弹,视频最后呈现一段文字:

    【gu,waiting for you!(顾,等着你!)】

    顾煜急冲出门,满嘴血腥而不知疼。

    陈自臣唤人按住他,毫无计划地如此鲁莽前往,非但不能救人,顾煜百分之百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顾煜被傅晋之按在地上,脸帖粗糙尘土砾石,划下道道白痕,困兽般嘶吼挣扎着:“放开我!”

    “你和他交手多年,你就信你死了,他会让阚老师活着吗?”陈自臣遥控关闭视频,字字诛心,“你死了,他巴不得多一个和你相关的人下去陪你!”

    闻此,顾煜冷静五分,浑身脱力趴在地上。

    他可以死,阚云开不行。

    “你不去,阚老师的命或许还能保住。”陈自臣转身指挥道,“傅晋之,你带着四队和六队的队员去酒店救人,据我收到的消息,酒店被困人员除了阚老师,还有五名中国人,其中有一个患有哮喘病的孩子。”

    傅晋之起身听命道:“是!”

    顾煜拖着满身泥泞的身子站起,肩部的伤口皲裂流血,浸透作训服的布料。

    陈自臣说:“顾煜,你就在驻地给我呆着,哪都别去。”

    明明昨天才重逢相见,他说要带她回家,她说她会等她,还未满二十四小时,天赋地覆的变化。

    顾煜失聪般站在原地,心脏魂魄早已去往那间酒店,是他送她去的。

    傅晋之整理武器准备前去执行救援任务,顾煜虚乏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哑声哀求道:“求你……求你帮我带她回来……”

    第七十四章

    傅晋之装备完善, 攥紧手中的枪,抬拳摆正顾煜垂落的肩头,保证道:“放心, 带不回她,我也不会回来。”

    “我们带她回来。”众人齐声说道。

    “谢……谢。”顾煜面色愈发惨白难看, 颌边肌rou紧绷微颤, 眸中的红丝狰狞溃击着顽强, 蚕食最后的信仰,他倍感绝望,喑声重复道, “……谢谢。”

    酒店透黑的屋子里, 阿法尼极近变态兴奋地瞧着计时器上流水倒退的数字, 他尖声讲述着, “当年他师父就是死在同样型号的炸弹下, ‘砰’得一声, 就成了丛林之中的泥rou残骸。”

    “那种血液染就泥土的美丽画面胜过梵高笔下的油画千倍万倍, 真想再看一次。”他握住阚云开的食指, 举在她眼前, 搓捻着那段葱白的指节, “对了,他师父的食指, 就炸落在他脸颊上, 然后滚落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