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04节
段淑知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说道,“嗯!” 那边的长孙老将军见状,亦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扑通一声冲着段怡跪了下来,城楼之上的荆州亦是随着他跪了下来。 长孙老将军拱了拱手,以袖掩面,不住的摇着头,“老夫惭愧,险些丢了襄阳,辜负主公所托,实乃大罪。长孙一族,没有颜面,再见主公。” 他久经沙场,看事做事,都远非年轻一辈可比。 说话间声音越发的艰难,“主公北伐,原本定是能够拿下京都,成盖世之名。如今为解襄阳之危,折返回来。如此之下,那京都怕是要落入旁人之手……老夫当真是我们山南第一罪人!” 他说着,匍匐倒地,痛苦起来。 段怡听着这音量,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起来,敢情长孙凌那嚎哭之声还是家学渊源。 “京都人听到将军的哭声,还以为我驾崩了!” 段怡说着,上前一步,将长孙老将军搀扶了起来。 “京都虽然很重要,但在怡心中,并没有人来得重要。不光是襄阳,不管山南道何处陷入险境,我段怡都会毫不犹豫的抛下京都回来驰援。” “我即是做得这一方之主,便自会庇护一方安宁,不然的话,当是我段怡羞愧不已,无颜见山南的父老乡亲!” 长孙老将军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日后老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便是在梦里,都是如此!” 段怡直觉一阵炙热扑面而来,让她们师门最擅长的阴阳怪气大法都卡在了喉咙里,无法施展。 她把心一横,亦是热泪盈眶地回望了过去。 荆州军在这种喊口号的时候,仿佛格外地训练有素,只听得山呼海啸的喊声响彻云霄,“生是主公的人,死是主公的鬼!生是主公的人,死是主公的鬼!” 段怡被震得头昏脑涨……求放过,我真的怕睡觉起夜一睁眼,看到一屋子里的鬼唤主公! 正在这时,段怡余光一瞟,瞧见了同祈郎中说着话上了城楼的顾明睿,心头一松,眼泪汪汪的看了过去,“哥哥!” 这一声哥哥千回百转,转了山路十八弯,像那蜀道一般曲折,引得祈郎中都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 顾明睿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冲着段怡笑了笑,“祖父听闻襄阳有难,特命我前来。” 段怡咧开了嘴,“骗人!外祖父是个老顽固,岂会打破自己亲口立下的誓约?定是你偷偷领军前来的。” 顾明睿摇了摇头,“真不是!外祖父很挂念你。” 那边祈郎中听着,哼了一声,“好了好了,别站在城楼上吹风了,那卖国贼的尸体臭烘烘的,闻着不是个味儿。长孙三夫人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叫珍娘瞧瞧的为好。” 城楼上的众人,这才住了嘴,浩浩荡荡地入城去。 这城楼之下,有程穹同老贾在,自是十分有章法,忙中有序,段怡瞧在眼中,在城楼之上冲着二人点了点头,便回了府中去。 一进自己的屋子,段怡连甲衣都来不及换,便立马扑倒在了一旁的小榻上。 祈郎中挑了挑灯芯,将药箱放在了桌面上,“怎地不装了?不是旁人的血么,你哼哼个啥?怎地见你二jiejie从城楼上跳下来怪英雄的,你也眼红,想在那城楼上晕倒摔下,死得不能再死?” “虽然你没有儿子,但倒是不用担心!那长孙家的个个能嚎,保管哭声传到京都去,崔子更听了都来撅尸。” 段怡艰难地翻过身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小榻上。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黑白相间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肚子上。 段怡嗷的一嗓子,险些没有一口老血吐出来。 “灵机!也不瞅瞅你这圆滚滚的身躯!我要成为史书上记载的,头一个被食铁兽坐死的主公了吗?” 灵机脑袋一歪,毛茸茸的脑袋,在段怡脸上蹭了蹭。 段怡一把将它抱住,深吸了一口气,死劲蹭了起来,“但坐无妨!国宝腚下死,做鬼也幸福!” 第三五一章 顾明睿的来意 那边祈郎中拿着剪刀在火上烧了烧,见知路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冲着她吩咐道,“去厨上叫人送热水来,一身是伤。” 知路看向了段怡,抿了抿嘴。 她红着眼睛,什么也没有说,却是一把抓住了灵机的一只爪子,将它领了出去。 段怡只觉得身上一轻,她艰难地坐了起身,将沉重的甲衣脱了下来,里头的衣衫湿漉漉的,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那沈青安的剑很薄,身上都是很细的伤,疼归疼,倒是死不了。就是这手,先生给我瞧瞧,我日后可还是要握枪的。” 祈郎中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知晓自己要握枪?这里只有你段怡一个人能打么?沈青安厉害,一个人打不赢,那咱们就派十个人上去打,打死为止。” “咱们这一派,还要什么脸面不成?” 祈郎中越说越气,又道,“你急着救段淑,人之常情。你若是无情无义,老夫也不会瞧中你。可你是主公,执掌一方,你们三人在城外,若是顾明睿没有抢先我们一步赶到,替你解围。” “你们三个打算如何?壮烈的牺牲在襄阳城外,被人扎成刺猬,然后让那沈青安踏着你们三个的尸体,将襄阳城门打烂么?” 段怡有些无力地又趴回了小榻,“莫要骂了,莫要骂了!你若是骂得刹不住了,一会儿见了亲儿子,还骂怎么办?” “你徒儿哪里就那般傻?我是瞧着他们来了,方才叫关城门的,若退无可退,自是索性开了城门,让城中的襄阳军出城来战,虽然惨烈了些,但怎么着,也能够拖到你们前来的。” 祈郎中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见她却是不是莽撞,而是心中早有成算,这才满意了几分。 他走了过去,看了看段怡的手腕,因为高频次的过度使用,手腕有些红肿了起来,看上去触目惊心的。祈郎中用剪刀剪开了段怡的衣袖。 又从药箱的深处,拿出一个小罐子来,从里头舀出了一坨膏药,敷在了段怡的手腕上。 “冰冰凉的,倒是舒爽。先生怎地那般抠门,也不多抠些出来。” 段怡朝着那小罐子看去,那里头的膏药绿油油的,有些透明,倒像是后世常用的绿药膏似的,她不擅长医理,闻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熬制出来的。 但瞧着祈郎中rou疼的样子,显然珍贵无比。 “当饭吃么?你怎么不让我将你整个人敷上?”他说着,替段怡包扎好了,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左手,见韦猛治脱臼没有留下隐患,这才放了心。 “先生,热水来了!”门口的知路,提了一大桶的热水走了进来。 祈郎中冲着她点了点头,“你也跟着学了好些时日,你家姑娘身上的伤,你来给她上药罢。今夜军中事务繁忙,没人有空理会她,叫她自己吃饭便是。” 祈郎中说着,背着药箱子走了出去,在那桌面上,留下了一大罐的金疮药。 待他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灵机显然被知路教训过了,这回倒是没有往段怡身上扑,只在她的旁边趴在了下来,呼呼地睡了起来。 知路瞧着一身是血的段怡,红了眼睛,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段怡不知道何时,已经趴在了床榻上睡着了,带着轻微的呼噜声。 她睡着的时候,显得十分的乖巧,因为疼痛,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碎发像是打湿了一般,显得格外的黑。 知路心中万般言语,到底咬了咬嘴唇,舍不得将段怡唤醒,轻手轻脚地替她上起药来。 将那衣衫一褪去,知路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人人都道主公好,哪知其中万般难?这世上哪里有人无所不能,不过是每一回都拿命在搏罢了…… 段怡一夜好眠,翌日大早起来的时候,太阳竟是已经升起,透过那窗户,照射了进来。 窗上的雕花,让那照在地上的太阳光,都显得有些斑驳起来。 段怡伸了伸懒腰,疼得嘴角直抽抽,她这才发现,周身上下都被知路包裹得像是一个木乃伊一般,她快步地走到了铜镜跟前,见自己脸没有被遮住,方才松了一口气。 “好知路,包得这般严实,一瞧就是平日里叫花鸡没有少烧。” 知路被段怡逗乐了,“就姑娘爱说笑!昨日什么也没有吃,早上煮了一些小米粥,如今温度恰恰好,姑娘快用一些罢。” “这不知不觉的,竟是觉得这襄阳,比蜀中更像家了”,知路嘀嘀咕咕的说着,半句没有提段怡受伤之事。 段怡瞧着,松了一口气。 别看着丫头年纪小,絮叨起来,那可是比八十岁的老太太,还要厉害几分。 她想着,洗漱之后,快步的坐在那桌前,端起一碗小米粥,咕噜一大口,喝了个精光。 “meimei果真,越发的豪爽!” 段怡听着,抬头一瞧,就看着顾明睿站在门前,手中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闻着一股子椒麻香味儿,哥哥可是给我带了牛rou来?” 顾明睿温柔的笑了笑,“你这鼻子,倒是灵验。” 他说着,走了过来,将那油纸包打开来,露出了里头切得整整齐齐的牛rou,上头洒了一层白芝麻,闻着香极了。 “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我走得急,带得不多。等回去之后,差人给你送过来”,顾明睿说着,顿了顿,“对不起……” 段怡立马举起了双手,“打住!再说客套话,这牛rou可要被我一个人吃光了!” 顾明睿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让你一个人出蜀地……”顾明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 段怡放下了筷子,笑着摆了摆手,“哥哥怎么总是同我说对不起?段思贤做了那么多恶事,虽然我不想认他,但姓顾的没有对不起姓段的。倒是姓段的,应该磕头认罪才是。” “我习武之后,护过许多人。但是我永远记得,明睿哥哥是这个世上,头一个护我的人。” “我拿下山南,成为一道之主之后,便愈发的理解了外祖父良苦用心。战乱所到之处,皆是焦土,民不聊生,苦的不光是士兵,更是百姓。” “外祖父死守锦城,从来都没有半分私心。于剑南百姓而言,外祖父此举,乃是善行功德。” 顾明睿有些错愕地看向了段怡,良久他方才苦笑道,“阿妹豁达胜我良多!一觉醒来,已经数载,不是我教你,而是你教我了。” 他说着,站了起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印章来,冲着段怡行了大礼,双手奉上。 “顾氏愿携剑南,归于襄阳,从此段怡为君,吾等为臣。” 第三五二章 天时地利人和 段怡忙将顾明睿扶了起来,她微微蹙眉,眼波流转,先是疑惑随即又恍然大悟,“莫不是哥哥闯了祸,盗了大印,蒙着外祖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顾明睿将那印信往段怡手中一塞,苦笑道:“我若是那般人物,又岂会让阿妹独自在外闯荡?” 他说着,顿了顿,“我倒是想要冲动一些。” 段怡并不意外,顾从戎行军做事都如同教科书般保守,顾明睿从小长于他膝下,亦是君子端方。 用祈郎中的话说,顾家人骨头都是铁打的,是那种便是抱着他大腿喊爹,他都绝对不会收入门下之人。同他们这一脉人的气质,那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