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
狭小的空间寂静如长夜,只听得见墙边黑布雨伞上的雪化成水,逐渐点滴打在地上的清响。 百里赟淇垂眸,眼前的少女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蛾眉微簇,贝齿轻咬。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她。 萧徇铎瞧了他一眼,又瞧了池珏一眼,眼神冰冷彻骨,问道:“你们俩怎么又在一起?” 池珏迤逦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对面的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来,均手拿一沓纸。Edith脸上还带着说笑的意犹未尽。 “这话应该我问吧。”她颤声回敬。 萧徇铎近日来总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像是跟她怄气般。日常依旧妥帖照料,却消减了几分亲近的情意。 觉得自己和百里走得过进,就报复性地来找绯闻前女友么?池珏内心冷笑。 “啊...请不要误会,”Edith把玩着自己的发尾,虚情假意地解释说,“我只是和徇铎有校庆演讲的合作,早上过来对稿罢了。” 合作演讲? 池珏抬眼,一双水剪双眸宛如含烟泣露的玫瑰,她脊背挺直,平声问萧徇铎:“你不是说不参加演讲么?” 他的确当着她的面拒绝了Edith的合作。 萧徇铎眉间拧起个疙瘩,刀削般的下颌线绷紧了。临阵受命本就磨去他不少精力,此刻眼见池珏和百里共处一室,他太阳xue青筋毕露,显得烦闷又不耐,急声道:“这不是我本意,等之后我在向你解释,好么?” “之后?上次的事你也说之后交代。那是等到什么时候?一天?一年?还是十年?”池珏嘲讽一笑,又生气于他竟然怀疑自己,忽有些咄咄逼人,“我问你,难道是因为你们总是在一起合作,所以才有了前女友的传闻?” “扑哧。”蓝眸弯成细长的弧度,Edith捂着嘴,笑得像只jian计得逞的狐狸,“对啊,徇铎,你快解释解释,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呢?”她喝醉了似的,边说着话,边软绵绵往萧徇铎身上靠。 “说说吧?嗯?别不好意思呀,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蓝莹莹的眼眸媚笑挑唆,看热闹不嫌事大。 “滚开!”萧徇铎面孔随之变得煞白,冲她低吼一声,向远处退了两步。金瞳似燃焰,直直盯着池珏,知道自己当下百口莫辩,苦笑着哄道:“事出有因,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所以请相信我好么?” 池珏如冰雕般立在原地,用手撑住门框,笔直地站着,心乱如麻,张口无言,只觉得眼眶酸胀。她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走么。”百里目不斜视地从三人面前穿过,径直取了伞,凤眸看进池珏水色潋滟的双眸,轻声问道。 她有些抽噎,吸着鼻子,在这种时候,更不愿露出一丝哭腔。 “走吧,我送你回家。” 百里赟淇仿佛明白她的尊严和执拗。如同来时一样,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般牵着她往外走去。 萧徇铎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不敢置信地愣了会儿。片刻之后,他一把丢开手里的讲稿,快步追了出去。 白雪如絮,稠密地飘下来。 池珏微微抬头,冰冷的雪花落入眼底,被胀热的眼眶一暖,随即化作泠泠水意。 萧徇铎最是悠扬的嗓音竟喑哑着,远远地在身后喊她。 她执拗着不回头,赌气地越走越快,黑亮的皮鞋浸了雪水,颜色从中间分了层,鞋底变得潮湿冷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百里赟淇牵着她,另一只手手利落地撑开伞,向后架在肩头。伞面严实宽阔,如同密不透光的幕布,遮盖住两人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拽紧手中的细腕,他侧脸看了眼身边,冷肃的唇线轻勾,素来清冷严肃的凤眸闪过一丝不羁。 他回头扫了眼快要追上来的萧徇铎,一改静如处子的矜贵,竟然拉着池珏小跑起来。 少年轻扬眉梢,容貌俊逸不似凡人。劲瘦的身姿穿破寒风,内心不由地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有生之年所有的信仰与坚持都在告诉他,诱惑一个有固定伴侣的女孩是不道德的,是破坏原则的,是违背教义的。可那是浓郁到难以自抑的悸动,相比于大脑,手腿似乎很愿意听从内心的声音,牢牢攥紧了,一步不肯停下。 他深黑的衣角扬在雪里,影影绰绰,像是仙鹤由白渐青的尾羽,又如干净的生宣纸上一滴炭墨,迅速浸渗,层次分明地洇散开来。 迈巴赫车内温暖如春,池珏冻得冰冷的身体坐进去,忍不出微微发颤。 百里随手把雨伞交给司机,走到另一侧上车,同时解下大衣,盖到池珏腿上。 少女螓首低垂,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身前,堪堪挡住侧脸,缩在和上次一样的位置。习惯性稳定而松弛的情绪突然崩裂,冷不丁塌陷了一角,惊疑和委屈散碎着坠落下去。脆弱易碎的肩头止不住战栗,整个人散发着悲哀又无助的气息。 百里趁给她披衣服的机会,钻空从间隙觑了眼她的脸。苍白的脸色似乎被抽空最后一丝血色,眼眸止不住颤抖,一滴泪随着睫毛抖动,从眼角滑落,砸在黑色大衣上,转瞬间湮灭不见。 她捏住大衣毛绒绒的衣领,用力想汲取些温暖,娇小的身躯不禁蜷缩起来。檀口张开深吸了几口气,她不愿哭出声来,开口的嗓音却破碎得让人心疼。 “我…他,他可能会去家里找我…”她断断续续地说。 她心里很乱,千头万绪,还没做好见萧徇铎的心理准备。 百里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抬指降下隔板对司机说了句:“去绁羁馆。” 车漂亮地掉头拐了个弯,朝一个陌生的方向驶去。钢琴烤漆的车身晶亮,雪花落到上面,还没来得及留下痕迹,就顺着流线滑入风中。 池珏看着窗外从没见过的景色,心情忽上忽下,像一朵快要凋零的玫瑰,软软地倚在车门边,任凭风吹雨打。 百里赟淇纤长的手指向她的方向伸了伸,又缩回去。内心有个声音在阻止他,嘲讽他。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手撑着前面的隔板,附身向池珏的方向挪了几寸。 平日里机灵俏皮的桃花眼此刻有些无神,麻木地看向窗外,对身旁逐渐逼近的清冷气息毫无反应。 窗外阑风续雪,淡淡的檀木香停在止乎礼的距离,斯文安静,存在却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