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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第9节

    此夜风声微弱,并无雪落,商绒坐在石上,面前的火堆迸溅起噼啪的火星来,引得她侧身躲了躲。

    少年百无聊赖,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燃烧的火堆,抬眼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吃烤好的兔腿。

    商绒冷不丁听他笑了一声,她一下抬头望他。

    “在裕岭镇时你还觉腥味难忍。”橙黄火光映于他的面容。

    商绒闻言,低头去看手里的兔腿,“好像多吃了几回,就闻不到了。”

    这一路上折竹常爱买些吃的玩儿的,她凭着一股劲儿,硬生生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回rou,慢慢的,竟也闻不到起初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了。

    她又吃了一口他烤的兔腿,说,“不但不腥,还很香。”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茫然费解,引得少年一双眼睛略弯弧度,他却并不说话。

    此地前后并无村镇,唯有零星两个专供送文书情报或来往官员落脚修整的驿站,因而商绒今夜也只得与他露宿山林。

    然而正值冬季,林子里也不知有多少饿红了眼的东西,商绒靠在火堆旁的石上并不敢入睡,因为她时不时总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睡不着?”

    那道泠泠的声线落下。

    她反射性地仰头,火堆已不见焰火,头上这片树荫浓密而漆黑,月光疏淡,她怎么也找寻不到少年半片衣角。

    忽听枝叶颤动,积雪毫无预兆地砸在她的额头,冰冰凉凉一片,她还没来得及拂去,那道轻盈的身影已下来环住她的腰,飞身往上。

    商绒坐在树上紧紧地抱住粗壮的树干,仓皇抬头时,穿梭于枝叶缝隙间的月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铺了极淡的阴影,他说,“睡吧。”

    她身上裹了两件厚实的绒毛披风,他随手将她披风的兜帽拉上来遮掩了她大半张脸,耳畔偶有树叶沙沙拂动,商绒倚靠树干动也不敢动,却听身边的少年已没有什么动静了。

    他这样,真的能睡得着吗?

    商绒侧过脸,此时他已隐于斑驳月影之外的一片漆黑里,她一点儿也不敢随意动弹,又怕自己睡着掉下去,但最终,她还是没捱过困乏。

    睡梦里,她总觉得自己像块悬空的石头,却一直稳稳当当的,掉也掉不下去,后来明净的天光刺激着眼皮,商绒不适地睁开眼,却发现有一根绳竟将她捆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睡意登时消散,她一转头,旁边树干上抱臂而坐的少年正在睨她。

    “睡得安稳吗?”

    少年饶有兴致地问她。

    商绒看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她无声表达自己的生气,被他抱下树去,在涓涓细流畔洗漱,再到与他同骑一匹马赶路的半途她都一句话也不说。

    在两个人的寂静中,她肚子饿的咕噜声显得有点清晰,脊背一下僵住,她没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

    她没听见他笑,只听他淡声道,“你昨日贪食,现已没什么可吃了。”

    商绒一下想起来包袱里的几块糕点已被她吃了,她的脸颊隐约发红,才要说些什么,少年却骤然一拽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步山道之中。

    她一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数名大汉脚踩泥泞,将几具浑身是血的尸体扔到右侧的山崖底下去。

    与此同时,忙着将落在泥水之中的箱子重新放上马车的另几人听见了身后隐约传来的马嘶声,他们一下回过头来。

    融了不少雪的山道湿漉漉的,两方视线蓦地相撞。

    “折竹……”

    商绒眼见那些人动了,手中提起的刀都是沾血的,她当即回头仰望他,少年隽秀的眉眼是冷的,却隐隐扬唇。

    他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冷眼瞧着提刀而来的那十几名山匪,静待他们近了,当那刀锋擦着空气即将挥来的刹那,他徐徐开口,“诸位若能留我二人性命,我必修书请家中父母付给你们三万两。”

    果然,刀锋带起风来拂开少年鬓边浅发,又忽然停滞。

    那为首的大汉身形魁梧,脸上一道狰狞刀疤,那样一双凶悍的眼睛上下将这一对儿少年少女打量一番,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窄紧的腰身,躞蹀带上镶嵌的玉片金钩真是漂亮得紧。

    “三万两白银?”他开口,嗓音粗粝。

    折竹没有说话,只轻轻颔首。

    “你会武?”那大汉注意到他躞蹀带上缠的软剑。

    折竹摇头,轻声叹,“不会,只是出门在外用来装饰罢了。”

    此话罢,那大汉再将他二人看了又看,随即又不知小声同身边人交谈了些什么,大约仍是抵不住这三万两的诱惑,他转头来,“你们下马,跟我们回寨子。”

    不论是在渔梁河畔还是在山中小院,商绒都已见识过折竹的身手,这十几个山匪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又为何……

    在被折竹带下马时,她忍不住拉拽他的衣袖,小声问,“折竹,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饿了?”

    折竹垂下眼睛来看她,那样轻的声音里夹杂他意味深长的情绪:

    “正好去做客。”

    第10章 学私奔

    什么做客。

    哪里有他们这样被捆了双手去山匪的巢xue做客的。

    石径窄小又潮湿,商绒前后都是提刀的恶汉,道旁茂盛的草叶拂过她的裙袂轻轻摇晃,见少年腰间的软剑被人抽走,她心中越发不安,贴近他身侧压低声音道:“折竹,我们贸然去他们的寨子,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为躲官道上的查验,他们两人才走了这条山道,哪知正遇上这些杀人越货的山匪,这十几人折竹或许尚能应付,可若是去了他们的巢xue,也不知其中又有多少凶险。

    “你不是不怕死吗?”

    少年垂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死了是没什么所谓,”商绒眉眼郁郁,声音很轻,“但你总归是不能与我一块儿死的。”

    折竹闻言抬眼,浓密的树荫透进来散碎的光线,他的目光落在她因这一程山路而微有脱落的面具。

    “别耍什么心眼!快走!”

    身后一道粗犷的声音满含不耐,刀柄眼看就要重击商绒的后背,而少年反应极快,双手一伸便稳稳地将其攥住。

    “你这小子……”

    那络腮胡的大汉先是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少年一双剔透清澈的眼睛,他才要发怒,却听少年道:“她只是有些害怕,也算人之常情。”

    “行了!快些走!”

    前面领头的刀疤脸回过身来,不耐地喊了一声。

    而商绒也察觉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有几处脱落,她捂住脸颊,却见身边的少年忽上一级阶梯,在她身前蹲下去。

    一如那个她逃跑的雪夜。

    “三当家,您看这小子!”那络腮胡大汉忙指着他喊。

    折竹抬头迎上前方那刀疤脸不善的目光,“不是要快吗?她吓得不轻,走得慢。”

    说罢,他回过头看向商绒,“上来。”

    山风沙沙的,吹得人眼睛发涩,商绒趴在少年的肩后,听到他的呼吸声,前后的山匪交谈起了什么她也没在听。

    无论是眼泪还是汗液,都一样会破坏面具的粘性,他是因此才要背着她走,但她走的这段山路已经足以令她的面具一点点脱落,而她的双手被捆着,此时正环着少年的脖颈,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丁点儿举动都能引来诸多视线,所以她只能低着头,借着披风的兜帽遮掩一二。

    “算了。”

    折竹大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稍稍侧过脸来,晶莹的汗珠在他鬓边,“藏不住便不藏了。”

    他的语气里颇添一分莫名的意味。

    商绒没说话,只是看着少年因这一程山路而白里透红的俊俏面庞,她忽然抬了抬手,用衣袖替他擦去鬓边细微的汗珠。

    一时间,四目相对。

    商绒一下顿住,很快低下头去,任由兜帽遮掩她的半张脸,乖乖地趴在他肩上不再动了。

    山匪的寨子依山中崖壁而建,虽不算大,却因此而显得寨中拥挤人多,商绒与折竹被带入寨门时,便有许多双眼睛在肆意打量着他们。

    “怎么带了两个活口回来?”

    厅堂内,手中拿着一整只烧鸡在啃的大汉满脸横rou,鼻子上还有颗显眼的痦子。

    “咱们劫人的时候,这一对儿可巧就撞见了,本是要杀了的,可这小子说,他家中出得起三万两来赎他的命,”那刀疤脸忙上前去拿了碗给寨主斟酒,声音又放低许多,“大哥,我瞧他腰间玉带金钩的,是个有钱的主儿,回寨子的这一路上,这小子都是背着那小姑娘上来的,他们两个说不定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小姑娘学人私奔呢。”

    “私奔?”

    那寨主厚重的眼皮一掀,先瞧了那黑衣少年无遮无掩的面容,再瞥一眼他旁边的姑娘,只瞧见她被兜帽遮着只露出半边暗黄的侧脸,以及杂乱无章的眉毛,他“嘶”了一声,有点不太相信。

    “小子,你家中真能出三万两来赎你二人的命?”

    寨主将面前的一碗酒喝了,说着,他身边的刀疤脸又拿起来酒坛子给他斟酒,但只这么一瞬,酒坛子脱了手,啪得一声砸在了地上。

    正闷着头在一旁擦拭弯刀的二当家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那刀疤脸,“老三,你酒坛子都拿不稳了?”

    刀疤脸的脸色有些怪,他晃了晃手,“不是啊大哥二哥,我这手上也不知为何疼得很。”

    在路上就已经有点刺疼了,他没太在意,现下却是越发火烧火燎。

    “三万两没有,”

    忽然间,一道泠泠的声音传来,“但解药却有一颗。”

    这一瞬,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刹那聚集于那黑衣少年一身,众人只见他轻而易举地挣开了手腕的绳子,又去替身边的那个姑娘解开束缚。

    抽刀的声音层出不穷,那寨主与二当家皆站起身来,用满是杀气的眼睛盯住他。

    “我最讨厌旁人碰我的剑,”

    折竹神情淡薄,徐徐抬眼看向那疼得满头是汗的刀疤脸,“所以剑柄常年淬毒。”

    此话一出,那刀疤脸脸颊肌rou微微抽动,迎上那少年一双满携冷意的眼,他心中有一丝发慌,却还佯装镇定道,“你小子休要骗人!老子这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谁不在刃上喂毒,偏要在剑柄淬毒的!”

    折竹的眼睛弯起来,“毒在刃上有什么意思?我只怕丢了剑,又不怕杀不死人。”

    他字句平淡,夹杂几分骄傲,几分轻蔑。

    “中此毒者,起初会觉得隐约刺痛,慢慢的,会越来越痛,接着,便是肌肤溃烂,”他说着,便带商绒往前几步,也不理会那些人举刀离他们更近的动作,按着她的肩在长桌前坐下,“最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团腐rou。”

    “都别动!”刀疤脸彻底慌了,也不知是听了这少年的话,又或是他中毒的症状已越发明显,他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好似被烈火灼烧般疼得厉害,他忙阻止了手底下的人,又问少年道,“你想如何?”

    “既是做客,那便该有好酒好菜。”

    折竹撑着下颌,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