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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蘅手一僵,慌张地收起手机。 他听得出李月驰的嘲讽和不满,尽管他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 “月驰……”屋里传出一个缓慢而沙哑的女声,“小迪回来了?” “嗯,她找我有点事,妈,你睡吧。” “唉,你们也早些睡……” 李月驰应道:“好——”然后扭头说,“进屋动作轻点。” 唐蘅愣了两秒,问他:“小迪是你那个同学吗?”那个穿粉色格子外套的女孩。 李月驰说:“是她。” 他率先进屋,开了灯。唐蘅却还愣在原地,混乱地想,难到小迪经常夜宿在李月驰家?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想起那天饭局结束后小迪骑电动车来接李月驰时,脸上那几分羞涩几分期待的神情。 下一秒唐蘅抬起头,有了光,总算能看清李月驰的家。 然后他知道,李月驰又骗他。 李家不是砖房。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木质墙体是一种比猪血色更暗的棕色,仿佛笼着一层擦不掉的尘垢,以至于门框上红纸黑字的对联也是黯淡的。唐蘅跨过门槛,进屋,看见一捆木柴堆在角落里,水泥地面硬而脏,鞋子踏上去,发出沙沙的细响。 李月驰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在他对面是一台电视——唐蘅忽然意识到这个量词必须用“台”,因为那的确是一个立方体。他上一次见到这种立方体电视是什么时候?也许二十年前。 高高的房梁上挂着两块老腊rou,不知熏过多少遍,已经全然是黑色了,像两块炭。 “新奇吗?”李月驰说。 “……抱歉。”唐蘅知道自己打量得太明显了,可是这个地方令他实在装不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不应当是这样。他想象不出李月驰在这间房子里长大的情形。 恍惚一阵,唐蘅问:“你家没有危房改造?” “不符合标准,”李月驰说,“因为我念过大学。” “……” “我妈也问我为什么没有名额,”李月驰笑了一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念大学就好了。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念大学,而是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去广东打工,进个鞋厂或者塑料厂,受工伤断一两根指头,这个名额就能给我家。” 一阵瑟瑟的穿堂风涌进来,李月驰又说:“如果我没有念大学,也不会遇见你了。” 唐蘅退了一步,后背抵在粗糙的门框上。他有种错觉,这房子摇摇欲坠,而他也是。 “我弟的事你也知道了,是么?他生下来就是那样,不过身体健康,还算运气不错了,”李月驰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我也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不想惹麻烦。” “……惹什么麻烦?” “惹你可怜我啊,”李月驰忽然起身,逼近唐蘅,“六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看见我就走不动路,你说你贱不贱。但是我后悔了,唐蘅——我不该招惹你的,我只是好奇。” 唐蘅倒抽一口气,愣愣地说不出话,也不敢看他的脸。 “我只是好奇你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我一招手你就过来了。现在,我道歉,可以吗?”他的语气渐渐变得轻柔,甚至可以说是诚恳,“我没有装可怜的意思,当然也没想从你这获得什么利益,我只是,好奇。” “李月驰……”唐蘅哑声说,“我,我们……” “我们就当这几天什么都没发生。” “你听我说,李月驰……” “昨天下午我叫你不许喝酒,你喝了吗?” “没——没喝。” “好,”李月驰伸手一拽灯绳,房间再度陷入黑暗中,“这是最后一个步骤,我答应你的。” 唐蘅猛地瞪圆双眼。 视觉完全失灵了。他的后背被门框硌得钝痛,嘴唇却在小幅度地颤抖。他能感觉到,李月驰缓缓缓缓地贴近了他,下一瞬,李月驰的指尖触到他的脸颊。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带着粗糙的茧子,然后他的掌心也贴上来,力道陡然变大,他钳制住唐蘅的下巴。 他用力吻上来,嘴唇干燥,动作凶狠,简直像接吻能杀人而他的目标就是杀掉他。太疼了,可是因为疼痛所以唐蘅知道这不是记忆、不是梦境、不是发病时扭曲的幻觉。这是真的,李月驰在吻他,撕咬他。这竟然是真的。 唐蘅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觉得嘴巴麻了,下巴也麻了,整个人是空的。好像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李月驰抽身后退时,被他一并带走了。 李月驰拍拍唐蘅的脸:“结束了。” “……什么?” “所有,”李月驰温声说,“唐蘅,你滚吧。” 第11章 空调 李月驰把唐蘅带到村委会门口,凌晨两点过,山村万籁俱寂。然后他利落地跨上摩托,左脚踩在脚蹬上,“嗡”地一声,发动机点火,直到此时唐蘅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李月驰!” 李月驰没有回头,语气很不耐烦:“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听得懂,就是因为听懂了——唐蘅想,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告别。第一次是六年前,第二次是此时,那么第三次呢?今生大概再没有什么巧合能给他们第三次告别的机会。可是李月驰,李月驰叫他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