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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走路小心!」 一身华服的菲尔子爵朝我咆哮,边像摸到脏东西般拚命撢着自身。 「抱歉,先生。」我听见自己用原本的、毫无修饰的女音回答。 「道歉就能了事?瞧不起我?」菲尔子爵怒气冲冲。「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今陛下未来的亲家,法德瑞克?菲尔!」 我没带面具。视线没有任何遮掩,他鄙夷的样貌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哑巴吗你?」他大概入场前就满肚子火,伸手想揪住我衣领──我懂了,罗培没有邀请他。沉月宫的暖场派对,请了王都内大部分的贵族,没有邀请可能性第一顺位的主角、现今未婚妻的父亲。 这都不重要。 他表情突转,变得油腻又恭维。认出我了? 「陛下!」他直接绕过像生了根的我,朝后走去。「微臣菲尔见过陛下──」 再也听不下去,我拔足狂奔,忘记一切的应该,远远的逃离沉月宫。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菲尔子爵。一个我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 我没命地跑,很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跌了好几次,拐到左脚,我还是疯狂地跑,在辽阔无边的皇居庭院里狂奔。碍事的长版外衣早就被我甩掉,跌了几次后我蹬去欧席纳的宝贝靴子,光着脚踏在铺石路径上半爬半跑,提着最后一口气在夜色里不分左右的乱衝。有路我就前进,遇到障碍就翻过、真的不行就转弯。哪里都好,我要远离那个充满人的世界。眼前黑了下来。 恢復意识时,满天星斗先映入眼帘。星光有些模糊、摇曳,我想那不是眼泪,而是我亡命般乱跑造成的汗水。星光替我描绘出世界的形状,我好像倒在某一处花棚之下。花的形状非常特别,一串一串有点像葡萄,修长的花藤低垂到接近地面,在晚风中摇晃着。 花序满开如一隻隻紫蝶。 这是什么花?漫不经心中,我再度感受到自己对世界的一无所知。 双脚火辣辣的痛觉往上袭来。我不想动,也动弹不得,连指尖抽动都办不到。 菲尔子爵不认得我啊。 我用很遥远的姿态对自己说。子爵不认得我,又如何? 罗培若没邀请菲尔子爵,意味着把我送入宫,没有给菲尔家带来太多好处。我应该要高兴。 有问题的是我。我怎么会深深记得那个只打过三次照面的傢伙?因为他是给予我血与命的人? 好想笑。好想放声狂笑,好想尖叫,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过了很久,我才勉强挤出了声音。 也只是声虚弱、短促的笑。 我想把手抬起来遮住脸,一样办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会魔法真方便。好羡慕。 「朕无需魔法也能找到你,塔莉丝小姐。」 他以不疾不徐的脚步靠近我。 「在沉月宫时如此,现在亦然。」 我知道他的到来,但我真的逃不动了。 又读我的心。真不公平。 我可以想像他的王袍随着前进的动作在空中飘扬。我喜欢他披上帝王披肩的身影,那么有馀裕,那么有力。 骗子。我小小声的说,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大骗子。 背着星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被他低头看着的我,又是怎么样的表情? 我好恨自己的一无所知。 「朕何时骗过你?」他的嗓音比落花还轻。 说着他坐到我身边,竟也躺下,就躺在我身边,伸手把我拉进他怀里,跟我一起仰望满开的紫花与辽阔星空。 「紫藤开好了。」他语气中有着感慨。被他搂着的肩膀比伤痕累累的脚还要烫。「今年甚早。」 原来这种花叫紫藤。 自他的手掌泛起白光,世界好像下起了小雨,凉爽的酥麻感裹着我,痛觉开始远去。医疗魔法。欧席纳说他的魔法能力是怪物等级,看来所言不假。 突然之间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在沉月宫时怎么能发现我?真的没有用魔法?为什么不答应跟贝菈跳舞?干嘛要我过去?菲尔子爵呢?为什么要来找我?怎么跟我一起躺下? 为什么还不杀掉我? 「朕没想到莫里愿意把增高靴让给你。」 确认我痠痛大幅减低后,他将我抱得更紧,下巴抵着我头顶。 「??罗培先生用魔法定住了他。」我老实说。不再看花,我想侧头靠在他怀里。察觉我的努力,他主动移了下我的脑袋,让我贴上他心窝。 罗培说的距离感呢? 我半掩着眼。要怎样的距离感,能让人静数另一人的心跳? 「想要则不择手段,朕支持。」他柔柔慢慢地摇晃我身子,更进一步地溶解我的满身疮痍。「莫里无所谓,别抢朕的辅佐官。」 我噗嗤了声,手在他胸口收了一下,却无力握紧。真是句充满独佔慾的台词。不知道该替欧席纳难过,还是帮罗培开心。隐约知道这跟欧席纳所说的,罗培的「坏习惯」有关,但我暂时理不出头绪。 他的右掌盖住了我的手,助我收拢五指,抓紧了他的衣襟。这样由着我、顺着我,什么都不问,却又与我看着同样的景色,到底是为了什么? 反而让我想说点什么。 「今晚??」 开了个头,我却接不下去。他就这样沉默的等,带给我温暖,让我彻底放松,好像可以就这样忘记贝菈、忘记菲尔子爵,忘记阿尔伯特、罗培跟欧席纳,最后也把他忘尽,像个孩子般安稳睡去。 他想让我卸下心防。 该怎么告诉他,我没有任何的防,因为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跟拥有天下一切、心灵富足的他不同,我身心皆空虚到不值他一顾啊。 「今晚??不差。」 我总算完成了句子。 他沉吟,没有更多回答。晚风吹来,紫藤摇曳,我正觉得凉意逼近,他移动身子坐起身,我变成枕在他大腿上。暂时还不想动。再一下下就好,拜託。我在心底吶喊。 「回去吧。」他低声道,手玩弄着我的发丝,指尖时不时刮搔着我肌肤,给我一波波勾着心跳的涟漪。这又是什么感觉? 我能回去哪里? 彷彿看透我的犹豫,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再让我躺了好一阵子,直到我用头轻轻顶上他的腹部,他才将我横抱胸前、站起身子。 任凭他抱着我,我再度将耳贴上他心口,耳边却传来微乎其微的断裂声,正想抬头,两串紫藤被金粉般的光芒包围,缓缓飘到了我朝上摊开的掌心之中。 「回礼。」 说着他才迈开大步,离开了藤花架。 回礼?该不会是说我丢下的那捧白玫瑰吧?从他花园里乱拔的花?我惶恐地捧着盛开的紫花。 然后无法不意识到,他横抱、用外袍轻裹着我的动作,与我捧着花的姿态雷同。 打量着手中的花,我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突兀。有种连结被终止的难受。 「怎么了?」 又来了。他明明没有低头,为什么能察觉我的情绪?这也是魔法吗? 我刻意蹭了蹭柔软的袍子。 「不重吗?」每次看见他的正式打扮,我都在想,他真的肩担重任。 「轻到让朕有些心焦。」 我傻在他怀里,差点用力掐掉一小朵紫藤花。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小说里的台词? 「我是在说披风??」 小声澄清,但我脸还是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