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 第127节
她起身离了书案,小心抽刀出鞘,跟谢揽待久了,她对刀的认识也有一定的提升。 此刀不知会不会比谢揽的苗刀更好,但肯定不会差。 她问:“来送礼之人是什么模样?” 珊瑚取刀时已经问过管家:“像是个武官,所以即使没有报出府邸,管家也不敢拒收。” “小姐……”又一名侍女急匆匆跑来门外,“管家收到信儿,说夫人从庵堂回来了,已经快走到门口。本想去告诉家主,但姑爷进书楼之前,将外面侍候的人都给撵走了,还不许任何人靠近。 ” 冯嘉幼蹙了蹙眉,将苗刀扔回匣子里,提步往外走。 珊瑚赶紧取了披风,快步上前帮她披上。 冯嘉幼来到大门外,透过门楼灯笼逸散出的橘光,瞧见雪籽已是越下越密。 没多久,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之内。 等到了冯府门口,脚凳放好,车门打开,冯嘉幼下了台阶,赶在江绘慈下车之前,踩着脚凳上去:“娘。” 江绘慈刚要起身,被她给堵了回去,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 冯嘉幼在一侧坐下,脸色难看极了:“我正想问您做什么,怎么会自己回来了?” 江绘慈面无表情:“冯府我难道不是想回就回,何时还要请示你了?” “您知道我的意思。”冯嘉幼道,“冯……父亲这几天有事做,不方便出门,过几天应该会去接您,如今您等不及,自己跑回来……” 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 如此的上杆子,轻视自己,男人又怎么会看重你? 这些话冯嘉幼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她对母亲虽有怨愤,却一贯是尊重的,母亲虽鲜少陪伴,但自小银钱管够,早上递消息去庵堂,说需要上万两的现银,晚上一箱箱银子就会出现在她院子里,且从来不问原因。 江绘慈拢了拢披风:“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认为我没有自我,一心都扑在你爹身上,但没办法,他曾经就是我生存于世最大的目标,唯一的目标。” 冯嘉幼能言善辩,唯独对着她母亲时常不知该说什么。 江绘慈看向她:“自小,我父母琴瑟和鸣,与兄长都待我如珠似宝,家中又有花不完的金山银海,除了一段好姻缘,一个我原本难以企及的丈夫,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像你一样改革法制?我没这天分。经商?毫无挑战。自我第一次摸算盘开始,除了与你爹这场原本为期三年的交易,从未赔过一笔买卖。” 她又要起身。 冯嘉幼固执地拦:“若是如此,您就更不该主动回来,至少也要等他出来接。” 江绘慈:“让开,我是回来与他和离的,何必那么多讲究。” 冯嘉幼愣住了。 【作话】 苏轼这首词,“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我记得是这样。 但搜了搜,还有“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的说法,没搞懂。 第78章 父母爱情. 江绘慈踩着脚凳下了车, 拂了拂手,示意侍女不必撑伞。 门口聚了十几个家仆,等着来拿行李,却只见一辆马车, 也没带行李的模样。 “夫人。”管家迎她进门。 江绘慈上台阶时, 也略停了步子, 微微抬头凝视冯府的烫金匾额。 冯嘉幼跟着下车,正寻思她是不是打算以退为进, 待见到这一幕, 心头一个咯噔,知道她是认真的。 此刻她还是冯府的女主人, 待会儿出来时,或许就不是了, 才会望着匾额心生感触。 冯嘉幼摸不准自己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她追上去:“娘。” 江绘慈已经跨过了门槛, 回头看她:“你又想说什么?” 冯嘉幼双手提着裙子大步跨上台阶, 尚未开口, 江绘慈板起脸, “瞧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 哪一点像个大家闺秀?” 冯嘉幼来到她身边,低声嘀咕:“您是不是忘记女儿已经嫁了人, 当然不像个闺秀了。” 往常她敢顶嘴, 必定要被教训一通,今日江绘慈心思不在她身上, 只说道:“你爹纵有百般不是, 至少为你挑了个合适的丈夫, 你这丫头不喜拘束, 而谢小山不讲规矩,恰好能够包容你。真将你嫁去簪缨世族之家,以你的个性,迟早被扫地出门。” 冯嘉幼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对冯孝安这些年的行踪已是心里有数。 应该是冯孝安押送南疆王回京路上,请舅舅先抵京告知,给她个心理准备。 冯孝安一贯如此,喜欢先找别人当说客,他再出手,省时省力。 而母亲在得知一切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应该也并非一时意气。 “父亲在书楼。”冯嘉幼不再多言,陪着她往景观湖边走。 …… 书楼里,谢揽回忆今晚与徐宗献的交谈内容,讲述的坑坑巴巴,也不太用心:“我大概就记得这么多,其他的您去问问幼娘。” “不必,你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冯孝安坐在书案后,翻着徐宗献递过来的那几本折子。 谢揽不放心:“还是去问问吧,徐宗献讲了很多……” 冯孝安笑道:“讲的再多,无非也就一个重点。” 谢揽:“做李似修明面上的靠山?” 冯孝安:“不止,徐宗献是希望我可以成为李似修的谋士,保他入内阁,助他施新政。” 谢揽被书塔压的直不起腰,坐在台阶上:“他真是异想天开。” “他是深思熟虑。”冯孝安低头看折子,“他大概摸到了咱们这边的实力,揣测咱们可能缺一位治国能臣,才会推荐李似修。” 谢揽惊讶:“您还不算治国能臣?” “人各有所长,我善韬略,精于诡计,然而像盐政课税这等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石之策,庞大又细致,我不如李似修。”冯孝安指了下冯嘉幼存放新律书的柜子,“还有修律,太过繁琐的我也不太行。” 谢揽大概可以懂,刀枪剑戟他上手极快,但像骆清流擅长的机关术,对他来说也不容易:“那您是怎么想的?” 冯孝安一时拿不定主意:“李似修不错,可惜徐宗献是助力也是阻力,等咱们和他没了共同的敌人,他可能会变成咱们最大的敌人,且先观望着吧。” “那衡王……” 听到外面有动静,谢揽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了小半扇,趁着朦胧月色,一眼认出摆渡船上站着的冯嘉幼。 正想说雪下大了,出来竟也不撑把伞,目光一移又瞧见她身边的贵夫人,天黑,稍微离近点才认出是江绘慈。 因为谢揽并未见过江绘慈几次,他与冯嘉幼成婚之后,江绘慈回了城外庵堂,之后一直不曾见过。 谢揽笑着说:“您可以啊,看来我们刚才出门赴宴,您也没闲着,去把娘接回来了。” 冯孝安正将看完的折子扔去一边,打开了第二本,闻言动作一顿。 谢揽见她们快到了,走过去门后,先整理下衣袍,正了正发冠,才将门拉开。 起初他没将这门婚事作数,面对江绘慈时相对轻松,如今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丈母娘。 谢揽下了台阶,颇为紧张的在旁等着,感觉自己像极了等候太后的太监,一声对他来说比较陌生的“娘”,险些喊成了“娘娘”:“娘,您回来了。” 江绘慈盯了他许久:“当初我只以为是我女儿对你有所图,没想到你从上门提亲开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谢揽:“……” 他看向冯嘉幼,向她求救。 冯嘉幼揪着自己的披风系带,微微垂着眼,并没有给他回应。 谢揽总觉得她周身散着杀气,额头都要冒汗了,手指发颤着往门口一指:“我上门提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爹教我的。” 江绘慈冷笑一声,从他身边经过,踏上台阶,进入书楼,反手便将门给关上了。 听着两扇门合拢发出的沉沉闷响,谢揽眼皮儿重重一跳。 冯嘉幼瞧他无措的模样,解释道:“别紧张,她不是生你气才将咱们关在门外的。” 谢揽舒口气:“那就好。” 冯嘉幼看向两扇朱漆门:“她是回来找冯孝安谈和离的。” “和离?”谢揽流露出的表情,和冯嘉幼初听到时几乎是如出一辙。 冯嘉幼却淡淡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揽问:“你劝了没?还领她过来?过来之前也不派人打声招呼,估计二叔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冯嘉幼反问:“我为何要劝?他难道不是活该吗?” 她转身想去登上摆渡船,谢揽拉住她:“别走啊,赶紧想想办法。” 冯嘉幼甩开他,脸色垮下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这么心疼你二叔,等他们和离了,咱们也和离,你和他一起过日子去吧!” “你先别恼。”谢揽顶住压力,又将她拉回来,“娘在庵堂里虽不常见,可城外终究不远,消息往来也方便。等她回了扬州,那就真的远了。” 他了解冯嘉幼对江绘慈的感情,既怨恨又依恋。 也知道她再怎么强硬,心底深处可能也对一家团圆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 但这话他不敢说,以她的性格,可能会适得其反。 冯嘉幼听出了他的意思,却没有否认。 沉默了会儿,她说道:“莫说我没那个本事影响她,即使有,我也不会拦。她能想通,放下,我只会替她开心,其他都微不足道。” …… 江绘慈关上门,转身之后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冯孝安依然坐在书案后,抬眸望向她。之前藏于暗处时,他早已见过她,并没有陌生之感。 但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湖中央空旷,冯嘉幼又特意拔高了声音,“和离”两个字,他听到了。 江绘慈却没看他,环顾这书楼内部:“我多年不曾进来过了,想当年还是我监工建造的,原本这里的一砖一瓦,我都了如指掌。” 会建如此一座书楼,是冯孝安喜欢阅览杂书,时常去国子监、书院寻书,还抱怨他们小气,不许他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