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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第63节

    第66章

    “你一早就知晓我不是苏探微, 大理寺庭审之日,是将计就计了?”

    坤仪宫偏殿,太后娘娘嫌走得脚酸, 弯腰垂眸脱掉了金丝软履, 套着袜子把脚丫靠在火钵旁放松,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他回过味来了。

    现在这架势, 秋后算账了吧是要。

    姜月见心头一阵地发虚,咬了下唇, 七窍玲珑心飞速地盘算, 当即决意用哭惨糊弄过去。

    眼眸一横,乌眸中一点春雨便淋淋漓漓起来。

    “陛下,人家不是……”

    “袅袅。”

    她还想真情实意赔个罪呢, 谁知人家根本就没给自己张嘴的机会。

    姜月见心里更咯噔了。

    以前傅银钏跟她抱怨, 说他们家国公爷有多阴狠, 教她几天下不来床的时候, 姜月见觉得她一定是在炫耀。

    因为她们家狗皇帝只会更坏。

    正当姜月见心里毛毛的,鹌鹑似的把巴掌小脸缩进颈边的兔儿绒里时,楚珩悠悠笑了声,道:“已经不是陛下了。”

    姜月见心头一哽。不知他是不是玩笑话,可却感到心里如同被什么密密地刺了下。

    他不是陛下了。

    以后, 也不可能再坐上那把椅。

    可姜月见只想看到他永远高高在上, 永远目下无尘, 如履九重的模样。

    他受一点点挫折, 皱一下眉头……

    她都不能面对。

    “过来。”

    姜月见浑浑噩噩听到这么一句话, 顺从听话地靠了过去, 被他握住了玉臂, 极为自然地揽住了腰身,姜月见软软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比熏笼还要暖,气息是宜人的芷兰香,清冽而纯净。

    姜月见也不知为何这样难过,抱着他呼吸了一口,香气沁入肺里,她饮鸩止渴似的不能自已,越来越难过。

    楚珩握着她柔软的手,俯唇在她微红的眼尾落下轻盈如絮的吻。

    只有安抚,没有任何旖旎。

    “袅袅,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也是能从楚珩的嘴里说出来的吗?

    她既震惊,又心疼。

    姜月见心疼是她知道,倘若楚珩能够早点儿回来,他一定不会拖到现在。大业江山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她和英儿孤儿寡母,在这个大位上若是不强势点,别说治国,都是任人欺凌践踏的命。什么皇室威严,什么垂帘摄政,全都谈不上。

    她不敢问。

    胸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让姜月见已顾不上其他,她抬起手,用力箍紧身前男人的脖后,寻到他的嘴唇,仰头亲吻了上去。

    不想如苏探微与李岫晴。

    倘若他不回来,姜月见意识不到自己是如此不能失去,倘若再来一遍,她大概会直接疯掉。

    强烈的不安和不餍,驱使着太后娘娘亟待填满那个空了的大窟窿,堵上穿堂来回的冷风。这一口,太后重重地啮咬在了男人的喉结上。

    男人漆黑的瞳仁即刻变幻了风云,酿作满池春色。

    太后娘娘本就略显娇柔,看不出年龄的饱满脸颊,白里透着红,像枝头刚刚成熟的粉嫩蜜桃,在迷雾茫茫里挂上晶亮的水珠。

    纤纤玉足抵向床头雕花花梨木嵌象牙华彩玻璃的槅扇上。

    抠向檀木座屏的手指攥着,刮出一抹抹细长的抓痕。

    多年来的禁中独居的寂寥,窥见一抹希望后的破土重生,直至终于挑开的失而复得,姜月见领略了什么叫大生大死,然后在这一刻,又被他教会了什么欲死欲生。

    “袅袅。”楚珩抵住她不满香汗的雪额,音质哑暗。

    “嗯?”

    姜月见的回应伴卷着脆弱的鼻音,宛如无力承受玉露的娇蜷牡丹。

    “我想告诉英儿,我是他阿父。”

    儿子的事总会引起女人的警觉,一说到楚翊,姜月见立刻眯了眯眸。

    楚珩现在明白了,当初楚翊管他叫“哥哥”的时候,姜月见默许了就是在看戏。

    这么久了,她果然如她酒后吐真言一样,是在玩弄他,调戏他。

    姜月见反问他:“现在就让他知道?哦,当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就单单只是想骗我一个人,楚珩,你还说你对我不坏!”

    “……”

    “叫‘哥哥’不好么,这不正是说你显得年轻吗?”

    说得“先”皇陛下一阵哑口无言以后。

    姜月见趁势而上,轻轻咬向男人性感的耳垂,妩媚动人地溢出一缕妙音。

    “哥哥。”

    男人被嗲得一哆嗦,一江春水向东流。

    反正结果就是那么结果,过程是讲道理,还是耍赖无所谓,太后娘娘就是不想那么轻易地让楚翊叫他一声“爹”。

    何况楚珩根本就不老实,隐瞒她太多。

    他非要达成目的也行,必须跟她做交换。

    姜月见谈起了当日大理寺开审,传被告苏探微上堂前发生了一段插曲。

    他人被带走以后管制,姜月见是后脚才出的发。

    但出发之后,太后娘娘没能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力地抵达大理寺,在出宫禁前,一辆低调的马车出现,车中所载之人,是傅银钏。

    傅银钏行事比较高调,出出入入都是用的最好的仪仗与华盖,入宫则诰命锦帔加身,姜月见却见她一身素服,连打扮都来不及,像是刚知道什么便来通风报信。

    她不禁凝神,放弃了立刻驱车前往大理寺,与傅银钏单独聊起来。

    傅银钏握住太后娘娘的腕子,另一手攥拳,沉思一晌,决定说出来时,口吻变得非常强烈:“娘娘,你不能去。我怕你失望。”

    姜月见的细眉轻佻地一扬,觉她今日说话怪里怪气,便道:“怎了?哀家失望什么?”

    傅银钏咬唇,因为这事毕竟牵涉极多,有她枕边之人,傅银钏本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若不与自己的闺中密友说,她还配当太后娘娘的手帕交么?

    安国夫人神神叨叨地凑过嘴唇贴向太后娘娘的耳朵私语。

    “臣妇现在有把握质疑,那个苏探微是个骗子!娘娘你可莫受他蒙蔽!”

    姜月见还以为是什么,她早就知道了。

    那是她从“地狱”里爬出来“死而复生”的陛下。

    可这事坏就坏在,傅银钏是何处得来了风声?

    “你怎么知道的?”

    姜月见不得不细细盘问。

    傅银钏一向不会无中生事,按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胸大无脑”,这一辈子只管吃喝拉撒睡,快活就够了,别的都不想。

    傅银钏也自知,她一到了姜月见面前,便什么都不可能瞒得住,只好避重就轻地绕了一下:“国公爷觉得那个苏探微有蹊跷,试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死书呆子,怎么能拉得开两石的弓,还能和大将军战成平手?他耒阳老家的人也证实了,那个苏探微跟着他又聋又哑的爹以前是给大户人家做长工的,他是耒阳李家的家生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有不足之症,换而言之就是个病秧子!月见,这事儿你真得长长心,别什么人都往枕边放,对他掏心挖肺的。”

    姜月见和煦微笑:“已经掏心挖肺了。哀家心都全给他了。”

    傅银钏就怕姜月见受骗,痛心疾首道:“娘娘糊涂啊……”

    “你家国公爷,还管这事儿呢?”姜月见若有所思,故意绕回了话题,“他想怎样?”

    傅银钏咯噔,忙辩解:“不是我为景午开脱,他就是一个活死人,一心效劳大业,怎么看得惯有人欺骗太后,再说他和娘娘中间不是还隔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夫人么……”

    傅银钏多少有点儿自欺欺人,如果景午真的如自己所辩解的那样雅正无垢,本不需要瞒着她。傅银钏也是装睡偷听到的。

    但景午与苏探微一无仇二无怨,傅银钏没琢磨明白景午这样做的用意,内心当中只愿往好处了想,觉得他大抵是见不得有人弄虚作假欺瞒陛下,之所以瞒着自己,也仅仅是因为证据不足,尚不能为趋炎附势的假苏探微定罪罢了。

    “娘娘,总之相信臣妇,那个从耒阳老家来的证人,已经在岁皇城盘桓两天了,原来是李府的管家,和苏探微家里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可熟稔,他要是告上公堂,就一定要把苏探微以欺君罪处死!”

    姜月见还没见过那个所谓耒阳李府来的管事,也并不如何放在眼底。

    满不在乎地一笑,太后道:“谢你通风报信,哀家有数了。”

    证明苏探微不是苏探微,又如何?

    难道要她亲自下令斩了心爱的男人?

    千头万绪间,姜月见选择了一种最简便,代价最小的办法。

    那就是先让李岫晴将“苏探微”告倒,姜月见将计就计地把人扭送昭狱,名为关禁,实则保护,让那个来势汹汹,意图为楚珩定下欺君罔上这种牵连九族的不赦之罪的人,也无计可施。

    悔婚不娶,和罪犯欺君,这俩孰轻孰重,用不着掂量。

    她上堂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并一道密令传书高俭,对苏探微不以人犯论处,不得施以昭狱刑罚,适当照拂。

    姜月见还想过,安国公也不知是不是对她的男宠有点儿意见,怎么出手就这么狠呢。

    她倒是要看看,等苏探微下了昭狱,那些弹劾他,主张严法肃纪的一干落井下石的人群里,有无安国公。

    景午在外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为人拘谨周密,他不会亲自参与,把自己放在显眼处,和安国公府有往来的,确实有几本,要置苏探微于死地的。

    如果姜月见不是手里有傅银钏这条线,知道她逢年过节拿了人家多少手短,什么东海明珠、南海珊瑚的,让她这个太后也开了开眼界,记得她的夫君交了一些什么人,也不能轻易地断定,景午是真的,和“苏探微”有点儿过不去啊。

    等“苏探微”下狱,岁皇城风波立刻平息了不少。

    姜月见用自己的亲卫在城中撒网,以搜查城中囤积私茶违背禁榷令为名,于不可测的夜色深处,抓住了那个,被安置在秘密馆舍,等待着对“苏探微”定罪的李府管事。

    细细盘问之下,这人说出了他此行前来岁皇城的目的,果然是为了举证“苏探微”。且是有人授意,至于是谁,他摇头说不知,只道对方答应了事成之后给他百两黄金。

    姜月见又问了除了这个管事以外,可还有其他人参与了此事,能来指证苏探微。

    管事连忙摆手:“没有了没有了!当年李家败落,李府被查抄,上上下下的家眷都流放了,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耒阳熟识苏探微的人可没几个,他那个爹怀有残疾,只怕连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人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