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第92节
林晚星拍了拍桌,低声道:“不是我自夸啊,就算我本人倾囊相授,也不可能在两三个月时间里,把我们崽子这种水平的学生教到年级前列好嘛!” “所以,你还是在怀疑文成业。”王法饮了口茶,淡淡地道。 “我看过文成业上课,他一直在走神。用通俗的话来讲,他人在教室里魂却不在。那为什么他根本没好好听课,成绩却能考那么好?我想,如果他不是天降奇才,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林晚星说。 “作弊。”王法说。 “对。” “所以,作弊和19点20点有什么关系?”王法问。 “不是19点和20点,是十九题和二十题。”林晚星说。 王法:“题目?” “对,是题目,这次月考的数学题。” 林晚星讲得很犹豫。 她虽然之前一直有怀疑文成业,但没有证据。 可事实上,她想要的证据她早已看过,只是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王法问:“题目怎么了?” “不是题目有问题……”林晚星说得犹豫,她的手机一直摆在桌上,手指轻轻抚过屏幕。 王法看着她。 林晚星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看过我们学校这次数学考试月考的卷子,19和20是两道几何题。它们的题目没有问题,但答案,好像有问题。” 她拿出本次月考的试卷,摊开在王法面前。 陆老师之前把所有考卷的标准答案也整理给她。因此,在数学答案的19题和20题题标前,有个明显的倒置箭头。 王法抬起眼眸,显得很不可置信。 “这两道题目的答案,印反了。”林晚星说。 “文成业也把答案写反了?”王法神情微凛。 林晚星微叹了口气。 虽然很离奇。 但将线索串联,林晚星认为,外卖小票备注的“19.和20.”,是要揭穿一个关于文成业的谎言 文成业所有答卷成绩并不是他独立思考和答题的结果,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每次考试的答案。 文成业他,一直在作弊。 茶汤仍然温热,夜风却已渐凉,林晚星陷入难耐的沉默。 其实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打开手机,给陆老师打个电话,核对数学考卷上文成业填反的两道题,是否真是十九题和二十题。 可坐在藤蔓架下,思绪凝滞,林晚星却没有这么做。 楼下人家开窗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到一点。她很少有这样因为困难而犹豫的时刻了。 王法的声音适时响起:“就算你打电话给陆老师,证实文成业这两道题确实写反了。但也还是没证据说文成业作弊了。他大可以说自己是看错题号写错了位置,一切是个巧合。” “恩,他大概率也是这么和陆老师说的。”林晚星用很淡的语气讲道。 “其实很有意思。”王法说,“这张小票是个线索,但同样也是个任务,它是在要求你,找到能钉牢文成业的证据?” “可是教练,我没有在担心‘证据’……”林晚星也望着他,很不确定地说,“我只是在想啊,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近处天台围墙上,还挂着“热烈庆祝”的标语。而更远的地方,球场和城市都陷入黑暗。 她脑海里出现了学生的样子。 文成业面容冷漠,微仰着头。他用作弊应付考试,拒绝交流,厌恶所有人。 她发现这件事,理应上报学校,学校或许会按规章制度开除文成业,也有可能放他一马留校查看。 然后呢? 这样就完成她的工作了吗? 不确定像遮过月亮的云,光色朦胧。 林晚星看向王法。“你们球队,以前是怎么处理那些犯了错的球员呢?” “你是想问,我们会怎么处理像文成业这样的‘作弊’球员?” “嗯。” “如果他不‘值钱’,我们会解约然后开除他。但如果他足够‘值钱’,那我们的容忍度会变高,可如果触碰到一些涉及利益底线的问题,他还是必须离开。”王法的回答很残酷。 “利益底线?”林晚星不解。 王法沉吟片刻,给她讲了个故事:“我们球队以前有个球员,叫彼得·沃伦。他天赋很好,身体强壮、速度快、动作敏捷。那时候我职位还很低,也是听上级说起,他们都认为他是下一个马修·勒蒂塞尔。后者是南安普顿俱乐部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终生效力南安普顿。” 王法停顿了下,抿了口茶,继续说,“因为彼得·沃伦天赋出众,所以俱乐部对他多有纵容。在青训队里,只要你实力足够强悍,能卖很多钱,那你迟到早退都不算什么问题。” “然后呢?” “然后这就造成了彼得·沃伦的顽劣性情,他无法无天,经常口无遮拦。有一次,他在酒吧里发表的‘种族歧视’言论,被人发布到网上。因内容太过恶劣,引起轩然大波,俱乐部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他。” 林晚星终于明白,王法所说的“利益底线”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位球员造成的损失大于他的价值,那他就会被无情抛弃。 她看向王法,“彼得·沃伦,后面去了别的球队吗?” “没有。”王法摇了摇头,“在那之后,他颓废了段时间。一次酒后争执,他被人用钢管打断了腿。这是发育期间的重伤,修复手术需要一笔极其高昂的费用。但他被我们开除了,球队不可能为他花这笔钱。他最后走投无路,甚至甚至把借钱电话打给了我。那时候,他哭着对我说,他非常后悔。” 王法讲故事的时,总有种莫大的平静,但林晚星也能听出,他深深的遗憾。 凉风如水,茶汤汩汩流下。 他端起茶壶,又给她倒了半杯。 林晚星陷入沉思。 第81章 对峙 文成业本人并不知道, 昨天夜里,他在足球队朋友们的对话中,被反反复复讨论了很多遍。 对他来讲, 这仍是普通和无聊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 他早上7点到校,走进班级时,教室里坐满了人。 门窗紧闭,书本摊开,试卷和练习册纷飞。 收作业、交作业、抄作业,教室里有种难闻的气味。 那种味道让文成业想到自己很小时候, 站在猪rou摊前时的情景。那是闷热潮湿的午后,他被家里保姆阿姨带去菜场,台面铺着一块巨大的猪肋排。 摊主一刀剁下, 白色骨茬飞溅, 整个空间霎时弥漫着腥臊的生rou味, 和现在一模一样。 文成业在课桌边漫无目的站了会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 他看到了组长赭红色的脸,颜色像悬挂在摊位上的那种rou排。 “你作业呢。”组长问。 “忘带了。”他说。 “又忘带了啊?”那张脸皱在一起,“你怎么老忘带作业,以后三好生什么推优都轮不上你。” 文成业放下书包, 假装把自己抽离出这个空间,任由对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就不知道你成绩怎么混上去的,也不交作业,你其实根本没做吧……” 腥臭的味道从左上方飘来, 文成业抬起头, 视线里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 他的手掌不由自主按上课桌, 终于有了那么点烦躁的感觉。 就在他觉得克制不住时,对方忽然想起什么,说:“啊对了,有人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文成业停下动作:“什么人?” “是只恐龙,我找找。”组长挪动毛毛虫样手指,在肥硕的校服裤兜里翻找。 “我问,是什、么、人?”文成业强调了一遍。 “一个女的,说自己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带队老师。你等下啊,我找找,欸东西怎么不在?” 文成业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一张笑脸。 “哦,我放课桌里了!” 对方蹬蹬蹬跑去又跑来,把东西拍在了他的课桌上。 “她说里面有字,让你‘千万别看’!” 文成业难以置信地看着课桌,那确实是只恐龙。一只纸折的、绿色、霸王龙。 阳光下,恐龙只有半个巴掌大,趴在他刚发下的考卷上,像在嘲笑什么东西。 “她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又让你‘千万别看’?”组长嘟囔着,离开他的座位。 文成业脑子里充斥着“千万别看”这四个字,他死死盯着那只绿色的恐龙。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也有非常确定的预感。 无论里面写了什么东西,他都知道自己不能看。 一整个上午时间。 文成业都在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去拆这个恐龙。 他一开始把恐龙夹在数学课本里,这是他最讨厌的课。好像这种令人厌恶的玩意儿也能隔绝那只恐龙散发的气息。 她说,“千万别看。” “千万别看!” 那句话简直像个魔法,他越来越想打开数学课本,拆解恐龙,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那节课后,他把恐龙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