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卷 落羽:Ⅵ. 深渊的天使2
6.深渊的天使2 徐语辰睁开双目时,他几乎以为眼睛仍是紧闭着,或是突然失明了。他伸出手踏前几步,直至指尖感觉到冰冷与僵硬,摸上去锐角颇多,猜测是石壁,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坠入深渊当中。 他眨了眨眼,确定深渊无光,便昂头望向上方──那是无顶的闇暗。 掉进万丈深渊,连晴朗光明的天空也无法仰望了吗?这岂非比活在地面更令人无奈? 徐语辰哑然失笑,却也仅是歪歪头,继续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前行。 他害怕黑暗。 也害怕死亡。 在未知的领域中独自前进,身边没有可以聊天的伴儿,甚至连小动物的叫声、走动声、呼吸声都没有,耳朵被虚无寂静所充塞。在绝对的黑暗所煎熬下,人们所剩下的,就只有本能性的恐惧。 妄想自己被诸多看不见的幽灵所包围,妄想四週埋伏了野兽,全都虎视耽耽,准备在最适合的时候扑上来,把自己的颈动脉撕断,再慢慢品味。 人的欲望是生存下去,但脑海满是这种无法抑压的可怕妄想。 ──明知道,可怕的事不会发生。 深黑得令人窒息的深渊,是连幽灵也难以忍受的世界。 更何况是别的动物。深渊是夜行动物也会迷失方向的场所。 徐语辰乾脆闭上眼睛,摸索着石壁的纹理,脚尖温吞地向前踢。他在心里描绘着地图,开闢盲者之路。走到尽头处,他就会忍不住蹙眉,仔细寻找有没有梯级或越过对面的方法。 紫色的羽毛带他来到这个地方。所以,哥哥也在这里,也许就在石块的对面,也许就在他旁边坐着,也许早已经发现了他,悄悄跟在他身后。 ──当然,这依然是一重妄想。 人类总是妄想着许多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同时,也妄想着许多并不知道的、无法了解的事情。 在abyss的人,更是无法不妄想。 徐语辰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往回头走,从记忆仓库查找上一次岔路点。越过t字路口后,他试着张起单眼,驀地发现远方有一个细小的淡紫色光点。 喜悦感立即充满了全身,徐语辰以紫光作为自己的目标,两手像游泳般快速探索前方的障碍物,两脚也从谨慎的磨蹭变成急行。 哥哥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捨弃他美丽无垢的紫色翅膀? 哥哥陷入abyss是心甘情愿的?跟他一样? 面对这看不见的一切,哥哥到底抱持什么心态?会怕吗? 崩溃的思念如泡沫般不断溢出,这一颗才刚破了,就会有新的泡沫急着涌出来,无法好好整理。 只要自己愿意踏前一步,就能够将对方完全掳住。 少年再度想起,兄长跟他说过abyss的事。 abyss是罪人自我捆缚的恶果。abyss的人们认知到双手已沾上罪孽,他们渴求宽恕,然而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罪。在极度自责下,他们将自身缚成茧,无法再听见别人的说话,堕入abyss的黑暗循环。 若要问徐语辰为何在abyss,也许,的确是罪孽太重。对亲人冷酷,对朋友无情,为了得到翅膀便跟自己的兄长上床。 荒谬的过去,连徐语辰也感到极度厌恶。 无法拋开一切,无法前往天空,唯有仰望。没有归宿的场所,在世界的角落独自徘徊的他,的确只能是abyss的罪人。 然而…… 兄长跟他、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徐斐然,不是罪人,也不可能会成为罪人;他是无罪的天使,怎么也不会染上污秽。 既然如此,哥哥为什么会在深渊之中? 渐渐地,徐语辰看见前方出现了十数片羽毛,它们自上方徐徐飘落,在这至深的漆黑之境成了会发光的雪花,紫色的小灯笼。剎那间,徐语辰着迷了,他一边避开地上的羽毛走,一边任由飞舞的羽毛擦过他的脸,落到他的肩膀。 萤萤紫光开拓出道路,昏暗的光线隐约地勾出深渊的轮廓,指引少年的方向。他看到暗棕红的石墙,脚下有个崎嶇的螺旋斜坡;在坡后,紫光似乎又更耀眼些。 这是散落的羽毛送给他的最后礼物吗? 徐语辰抓着身旁的大石,在心里默默倒数,然后瞄准目标,紧张兮兮地跳下两米多高的坡道中断位。回首一望,自己已落到更深的地带,怕是难以跳上去走回头路。 他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坡,并且绕到石路后方。 他先笑了一下。不久,他笑得更深,两颊微微呈红,眼眉弯得向外展开──那是极单纯、极真诚的笑容。 天使羽毛更密集、更显眼。 飘落的羽毛全都降落在坡下这片宽敞又平坦的石地上,像是被魔力牵引着,它们集中在左边的墙壁,呈环状铺散开去,把傍着墙壁睡觉的那人包围了、拥抱了。一根羽毛正好落到那人的头发上,但那人睡得很安稳,羽毛就这么依傍着他,没有动过,像是为他戴上温暖的紫色帽子。 那人还没醒。原本属于那人的羽毛,继续从天空缓慢地落下。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这般的画面,等同奇蹟。比起触不及的洁白天空,还是各色交错、人群交织的地面,深渊的天使反而充满了莫名的悽美感。 「……终于找到你了,哥。」 徐语辰揉揉有点发酸的眼睛,走到兄长那边,将地上的羽毛暂且放到旁边,让紫色的环开出一个缺口。他含着微笑,跪坐在紫羽天使的正对面,安静地凝视对方的睡脸。不久,他伸出手,越过紫色羽毛,近乎爱恋地攀到兄长的短发上、细细抚摸。 嘴边所吐出的,也是近乎爱恋的轻声耳语。 「哥,我回来了。该醒了吧?」 如果换作别人,一定不能理解为何天使会失去羽翼,在深渊的最深处沉睡。 不过,徐语辰知道。 徐斐然是为了他,才会从天上坠落。 也许他早就知道吧。从他诱惑徐斐然的那一刻,便能预想羽毛纷飞的景象;兄长必定会为了他,甘愿堕天,来到地面陪伴他。 只是他没想到,作为天使的徐斐然会堕落到如斯程度,竟会深陷abyss,一直沉睡。 情爱的引力真的有这么巨大吗? 徐语辰不知道。 「哥,我喜欢你。」坠入abyss的少年轻轻呢喃,放在兄长发上的手向下滑落,然后捉住对方的手,「可是,我不爱你。嘿,你从一开始就找错对象了吧?」 紫羽的天使在abyss中作茧自缚,并非恳求宽恕,而是渴望一份圆满的爱情。 可是,到底有谁能够给予这份爱? 徐语辰垂下头,身体向前倾,头顶贴到徐斐然的胸膛上。他试着捉紧兄长的双手,但对方仍然不肯醒来,眼皮根本没有抖动。 像他这样自私又势利的人,跟那个魔鬼的大小姐相同,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徐斐然在虚假恋爱中所得到的甜蜜,恐怕他永远都无法品嚐吧;偷偷舔一口,传到味蕾的,大约是罪一样的苦涩。 他不爱徐斐然。 徐语辰不爱徐斐然。 「不过你别伤心。嘿,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希望……我们是恋人吗?不过用这个来称呼我们的关係,很奇怪吧?」 少年说着这些难为情的话,连耳根都发红了。他紧张地闭上眼,五指的力道不自觉变得更加紧:「哥哥,嘿,哥哥这叫法也很奇怪呢?发生了关係还会是兄弟这么简单吗?我们到底算是什么?」 以兄弟作为两人的羈绊,未免太浅薄。 以情人将两人连系在一起,同样太过单纯。 他明明不可能爱人,他对徐斐然没有爱恋之情,为何愿意为了徐斐然而放弃天空,自行跌进深渊的黑色旋涡? 「反正你不喜欢我叫你哥。那么,你听好了……徐、徐斐然。」 他深深吸气,唤出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称呼。 「我是因为你才会来到abyss。」他顿了一顿,乾脆用力搂住徐斐然,把脸埋入对方怀里,「如果你不快点醒过来,我也会一辈子在abyss吧?毕竟,abyss是自我缚束者的世界,对吧?」 令人徬徨恐惧的万丈深渊。 自我缚束者的悲惨剧院。 但是从更高的角度看过去,这是一座漆黑如夜空,隐藏了颗颗紫色明星的幽丽庄园。 「所以,徐斐然,有本事的话……就带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