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餐的饭也是李凡恩偷偷溜出去买的，本来千瑛姐叮嚀过晚上医院会提供便当，但关勇哪甘愿吃啊！只好麻烦他再去外头买一趟，这次是阿婆的麻酱麵和餛飩汤，依旧是内行人才知道的规格。 辛辛苦苦买回来后，便当就多出来了，想当然尔李凡恩得带走或是销毁，他晚餐并不在这吃，志工的时间其实到下午五点就结束了，多馀的时间是他自愿留下来陪关勇的，但他可不想晚上留在这睡觉。 李凡恩看着大口吸着乾麵的关勇，总算不像吃饭那样仔细了，他把晚餐的鸡腿便当包起来，放进他的背包里，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走的。 关勇见他到处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什么掉了吗？」 李凡恩摇摇头，「应该没有了，那我先走了喔。」 关勇不明白的问：「你要走了？不吃晚餐吗？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喔？」 「志工时间已经结束了，我得回家，你就自己乖乖吃完饭，把证据湮灭掉，了解？」李凡恩背起了背包，外头已经黑了。 「结束了？那、那我自己要干嘛啊？」关勇慌张的说，已经习惯李凡恩在旁边跟他说话了，又要回到空无他人的世界里让他有些惶恐。 李凡恩耸肩，「等千瑛姐回来吧，不过在她回来前一定要吃完然后丢掉喔。」他再次叮嚀着，但看关勇吃的速度，要他快点有点难。 所以他觉悟了，「算了，她发现的话就说我自己要跟你换的就好，我没关係。」 「我明天还会来啦，你好好休息吧。」李凡恩跟关勇挥挥手道别，没等关勇反应就离开了。 关勇突然觉得悵然若失，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赶紧打开电视，让房间里充满着人声，试着隐藏自己孤独一人的事实。 关勇慢慢的吃着麵，本来以为李凡恩还会多留一下子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走了，也不陪他吃完饭，之前吃饭时千瑛都会来跟他一起吃的，但千瑛还在忙，李凡恩也走了，关勇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晚餐有多么苦涩，小时后就是跟爸爸一起吃，大了还有隔壁的婆婆阿姨会邀他过去吃，包广来了至少也可以和小昂吃，在外头打工的时候就跟同事吃，从来没有一个人吃着晚餐，关勇觉得无味。 他想到李凡恩，他会不会常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有没有在陪着他吃饭，李凡恩说得好像他从小就自己生活一样，也许连饭都只能自己吃。 「凡恩说他喜欢吃便当，所以自愿跟你换？」千瑛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刚刚回来时遇到结束志工身分要回家的凡恩，他跟她说他可以负责处理关勇的饮食，她问了怎么回事，凡恩才说他看医院的便当很好吃，所以才拜託关勇跟他交换，因此他得去外头买另一份给关勇。 关勇看着那碗麵和汤，想起李凡恩的娃娃脸，想起他胡诌的藉口，他心知无法替他隐瞒这个谎。 「不是，是我吃腻了便当，要他去买别的给我，他才吃便当的。」关勇诚实的说，他还真的替关勇说话，为什么他要这样子？寧愿冒着被骂的风险也要替关勇奔波，还要说谎让关勇有理由不吃便当？关勇一时无法理解。 千瑛露出意喻深远的微笑，「照理来说我应该要骂骂你的勾当。」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准备骂人的姿势，「但看在凡恩替你说话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命。」手又放了下来。 「全是我的主意。」关勇知道这跟李凡恩完全没有关係，他只是帮忙执行，「我以后会乖乖吃便当。」他投降认输。 千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关勇，但他答应乖乖吃便当了耶，好像有点便宜他了，但还是得说，这对他来讲很重要。 「你不用再吃了。」千瑛说，「医生吩咐过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很想出院嘛......蛤？」关勇听见的是「医生说你还不能出院」。 「好话不说第二次的喔。」千瑛故作刁难，她才不信关勇没听见。 「我可以出院了？真的吗？」关勇再次确认，他梦寐以求的出院日终于到了吗？ 「你很烦耶。」千瑛白了一眼，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问那么多次，麻烦的小鬼。 「我可以出院了！我要出院了！我......」关勇兴奋之际，李凡恩的脸庞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才刚认识一天，明天要是关勇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他还会继续当志工，但他可不想再回到医院来，对李凡恩的割捨，似乎有点伤感。 「怎么？担心凡恩啊？我会帮他安排新的病人，你就放心出院吧，这不是你最渴望的？」千瑛看着话突然停止的关勇，汤都冷掉麵也烂掉了。 一开始的确他最期待的就是早点出院，但今天跟李凡恩的相处让他有点怀念，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天，李凡恩会有新的病人要照护，他也会回去继续打工，两人从此就不相干，不再见面。 他是该走的，为了别人留在医院里对他帮小昂筹学费的目标是没有帮助的，他的心只能专注在他的工作和小昂身上，其他人，就当交个朋友，也就罢了。 「嗯。」关勇点点头，原本还想吃那碗麵，但都糊掉了，汤底都沉淀着香料，他想多久了？ 「还要吃吗？」千瑛问，关勇摇摇头，她就顺便连着垃圾袋一起拿出去倒，回来时关勇还是坐在床上沉思，这真不像他。 「点滴架不用我就先拿走了。」千瑛推着很挡路的点滴架，出门时想到常常吃完饭会来看他的包广和小昂，但她知道关勇对包广并没多少好感，「小昂等等会来吗？」 关勇突然想起，包广会在吃完饭后带着小昂到医院来看他，可是他明天就要出院了，需要他来办出院手续，跑两趟太麻烦，还是叫他明天再来好了。 关勇拿出手机想拨又拨不下手，千瑛也没理会他，推着点滴架就走了。 他终究还是得打，不然怎么出院。 「喂？小勇吗？」包广说。 「我明天出院，你得来，八点，小昂要是醒了就带着他，别让他自己在家里，知道吗？」关勇迅速的说重点，他很想说得更短，但得说的又不少。 「我知道了。」包广简短的应着。 关勇听了后就掛了电话，他想包广也不是个白痴，知道他会特地打电话回去就是今天不用来看他，不然他等他们来在讲就好了嘛。 虽然还得拖着无关的小昂来，留他跟那女人在家里和留他自己在家是一样的事情，即便小昂很乖，不会乱碰东西，但关昂还是不能放心，他不能让小昂受到任何伤害。 伤害他来承受就好，他只要小昂健康快乐的长大。 半夜，关勇因为知道明天出院太亢奋还失了眠，索性拿出柜子里吩咐李凡恩买的洋芋片出来嗑，整个病房安静得不像话，只有洋芋片破裂的声响在四周环绕着，关勇不记得之前的夜晚有这么难熬，是要出院的关係吗？ 明天他八点后就会出院，李凡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关勇想跟他说声谢谢和再见，感谢他给了一天很不一样的病房生活，但他要是晚点才来，到时他都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难道要他再去被撞一次？鬼才要勒！ 他打过电话给在同一间店里工作的茂江，要他明天上班前顺路来载他，他已经四天没去工作了，明天一定不能迟到，上班时间是九点，九点前一定要打卡，幸好老闆还没炒掉他，只是要他小心身体，可以的话就更努力工作，弥补那几天的放假。 真是个和譪可亲的老闆，关勇心里窃喜。 为了有好表现给老闆看，为了拿到薪水，为了小昂，他关勇，得更勤快才行。 为了明天崭新的日子，拜託现在就让他睡着啊！ 关勇咬碎最后一片盐酥鸡。 包广站在柜台前，提笔写着出院手续需要的资料，小昂牵着关勇的手晃着，一边舔着棒棒糖，关勇不时左看右瞧，就是想找像李凡恩的身影，但八点都过了十分鐘了，半个可能的影子也没有。 包广已经办好手续，现在他们随时都可以走出医院，但关勇还是不死心的拚命发动念力要李凡恩滚出来，他很难得有想道谢的人啊！李凡恩你不要不知好歹啊！ 「葛格！你在看什么？」小昂拉拉关勇的手，彩色的棒棒糖被他小小的舌尖舔着。 关勇过了一会才发现小昂拉他，「没事，小昂，我们走囉。」他拉着小昂走向医院自动门。 放弃了吧，就没那个缘份，有的话早就出现了，关勇心里念着，小昂愉快的牵着哥哥的手，包广跟在一旁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刚踏出医院，离开空调冷颼颼的包围后关勇顿时觉得闷热，眼睛还是不停扫视着可能的地方，该不会他从后门进去吧？噢！怎没可能，那他就白费工夫了啊！ 戴着帽子的壮硕身影这时朝站在医院门口的关勇他们跑过来，关勇一看就认出来了，虽然比他矮，但壮成这样也很显眼。 「李凡恩！」关勇喊着他的名。 男孩愣了一下，正要踏进医院的左脚停滞，转过头来一看，惊讶的表情表露无遗。 「关勇！你出院了？」李凡恩走向他们，顺便看了一下他身后的男人和他牵着的小孩。 「嗯，昨天你走了之后千瑛跟我说的，她没跟你说？」关勇以为他遇见千瑛时她应该会说的，想不到没有。 李凡恩摇摇头，「恭喜了。」他蹲下看着那个舔着棒棒糖的小男孩，能想到的就只有他了。 「这是小昂？」李凡恩问着，小昂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也抬起头来。 「嗯，小昂，跟凡恩哥哥打招呼？」关勇拉着小昂的手晃着。 「凡恩......葛格......」小昂对陌生人有些畏惧，但看在李凡恩眼里真是太可爱了！ 「噢！好想抱回家喔！」李凡恩摸摸小昂的头发，超柔软滑顺的啦！ 李凡恩知道还有一个大人，不难想见关勇是为了办出院手续才请他来的，照理来说是他的继父。 「叔叔你好，我是关勇之前的照护志工，我叫李凡恩。」李凡恩露出他最诚恳的笑容，他总不能像关勇一样不理不睬吧？ 「谢谢你照顾小勇。」包广也笑了一下，李凡恩并不觉得他有很可恨的地方啊。 他叫关勇小勇耶，感觉很亲密才会这样叫吧？ 关勇的身子挤了过来，「你先带小昂回家。」关勇对包广说。 「晚饭呢？」包广问着。 「不用，我晚点回去，别让他挨饿了。」关勇很冷淡的说。 包广点了点头，「小昂，我们回家了，跟两位哥哥说再见。」 「葛格再见，嗯......恩哥哥再见。」小昂的小手在空中挥舞，模样极让李凡恩痴迷。 关勇和李凡恩也挥着手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 「你听到没有？恩哥哥耶！好好听喔！」李凡恩完全被小昂给收服了，陶醉在那句恩哥哥里头。 关勇知道小昂是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但也不能怪他，第一次见面就要他记住别人的名字有点困难。 「好了。」关勇停止他天花乱坠的疯癲。「你什么时候开始志工？」 「九点。」李凡恩脑袋里还留着小昂可爱的脸庞，和他的恩哥哥，从没人叫过他哥哥啊！ 「那要不要坐坐？我有些话想说。」关勇问着，也不知道李凡恩那么早来是要干嘛？ 「是喔？ok啊，去超商？」李凡恩看着医院对面的全家，有冷气又有食物，而且比较不怕打扰到别人。 关勇点点头，他昨晚想到很多问题想问，除了道谢以外，幸好有碰到李凡恩，不然他满肚子的疑问不知道找谁说。 八点半，两人在超商里各买了一罐冰水，坐着看马路上行人熙来攘往，关勇许久才想到怎么开头。 「千瑛说，你喜欢吃便当。」关勇一直很好奇这点，关于李凡恩帮他打圆场的谎言。 「是啊。」李凡恩顺口的应着，他昨天的确是跟千瑛姐说他因为喜欢吃便当才跟关勇换的，便当是很好吃，那跟鸡腿炸得很酥脆，只是等回家时已凉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关勇问，「是因为我不吃你才吃的吧？」 「你是病人，当然以你为重。」李凡恩说，「况且，便当很好吃。」只是冷了，他在心里附註。 关勇顿了一会，他知道李凡恩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大可以不帮他买，而他得乖乖吃医院的便当，但他却穿着医院制服大喇喇的跑出去，完全不顾可能被千瑛发现的机率。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有人跟你一起吃吗？昨天。」关勇不知道怎么问他原因，也许李凡恩说的是真的，他是个尽力关心病人需要的好护士。 李凡恩看了他一眼，眼神飘向上方，「有！当然有啊！」他笑笑。 「有？」关勇极度的怀疑，「看着我说，有吗？」他盯着李凡恩的侧脸。 李凡恩不自在的偏过头，眼睛假装对着关勇，但他根本没看见关勇的脸上写着「你骗人」。 「就有嘛，你干嘛不信。」李凡恩迅速的瞥了他一眼。 「我就不信，你太可疑了。」关勇始终不愿意相信他，不然他为什么不敢看着他说？作贼心虚。 「说实话，我不会怎样。」关勇摆明了坚持李凡恩在说谎，他就是觉得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李凡恩没有看着他，只是轻轻的低下头，看着手里那瓶水，「没有人回来。」 就知道！关勇心里有种宾果的喜悦，他就知道李凡恩在隐瞒什么。 「一个也没有？你自己吃完那个便当？」突然，关勇眼前的那个李凡恩，看起来像个落寞的小孩，关勇好像触碰了他不愿意坦白的地方。 李凡恩只是点了一下头。便当是冷了，但微波一下还是很好吃，只是餐桌上空无一物的冷漠让便当的馀温瞬间又冷却，整间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爸爸还留在医院里手术，mama陪在老闆身边洽公，连打扫的阿姨都请假没来，他只有打开电视将音量转到最大，替空荡的家增添点声音，默默的嚼着饭，然后就回房间里休息了。 早上起床后，到厨房想喝点水时，只看见冰箱上一张纸条写着「柜子里有吐司，晚餐自己弄」，mama不在，爸爸也不在，整间房依旧像是他一个人的专属监狱，他烤了吐司吃过后就到医院来了，医院至少还有千瑛姐跟他说话，或是关勇可以陪他度过无聊时光，怎知关勇今天就出院了？ 比起一个人在家已经习惯，更让李凡恩不捨的是关勇的离开。 「晚上他们回不回来？」关勇说的是李凡恩的爸妈，看样子也是常不在家的大忙人，虽然不像那女人是明明在家却见不到人，但也差不多了。 李凡恩摇摇头，「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爸爸会有很多临时手术要开，mama的老闆常常想到就需要她，扫地阿姨请的是丧假，一阵子应该不会来。 关勇想了想，他知道一个人吃饭的痛苦，昨天那顿饭他吃得很煎熬，什么也吃不下，而李凡恩却已经惯成自然？那怎么行！ 「要是又没人，跟我说，我陪你出去吃，好不好？」关勇下定决心，要李凡恩摆脱自己吃饭的习惯，虽然他不知道李凡恩对他有没有距离，会不会觉得他还是个陌生人？ 李凡恩大惊，旁边这个金发时髦的人竟说要跟他一起吃晚餐？他有听错吗？ 「你......跟我？」李凡恩不可置信的表情全写在脸上，关勇看得很无奈。 「怎样，不赏脸喔？随便你，我都没差。」关勇强盗般的直接把手伸进李凡恩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刚刚就看他那里鼓着四方形的东西，「反正我给你我的电话，你要就打，不要就不打，看你高兴。」她快速的把号码存入李凡恩的联络人里。 看向医院前的那台摩托车，是茂江来了，关勇早就认出他的安全帽，漆着西瓜皮的图样。 「还有，要的话就先到医院来，我哪知道你家在哪。」关勇临走前说着，「看你囉。」 语毕关勇就叮叮的穿过自动门走过刚好是绿灯的马路，茂江在医院前等着载他去工作，还有十五分，绝对来得及打卡的。 李凡恩一脸呆滞的坐在超商里看着电话簿里新增的联络人，帅气戴起印着小叮噹圆脸的安全帽，跨上机车后就一溜烟的消失在另一条路了，连个再见都还没说。 连谢谢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