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房间里没有开灯,谢雨浓的嘴唇颤抖着,他的双目却是明亮的,眼泪像水银一样在他的眼眶中闪动,随后坠落成一道银线挂在他的脸颊。 “妈……我们需要钱。” 他的话像扯破体面的最后一剪刀。生活,苦涩的生活,从来不在乎你的那些所谓尊严,所谓自我,所谓人格,在无休无止的奔走中,生命的灯油不是那么高尚的东西,燃烧的,就只是钱,更多的钱,最多的钱罢了。 谢雨浓把眼泪抹去,走向他的母亲,更确定地告诉她:“我们需要钱。” 他亲眼看见她的眼神破碎,露出一种绝望。 那屋子里明明静悄悄的,却好像满是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那些碎渣被一步一步踩过,嘎吱作响。 他们,安静地抱紧了对方。 雨,落下了。 第24章 22 歧途 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出现在车灯的光路里,夜晚的细雨似乎折磨了他。 车门打开,顾卫东坐进去拉好了安全带,他抱紧了自己,只觉得周身发冷。 谢令阳伸手在他的额角轻轻抚了一下,擦去那些如冷汗一样的雨水,却惹来顾卫东一阵轻颤,谢令阳把嘴边的烟取了,很利索地靠过去,在顾卫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顾卫东猛地推开了他,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你疯了,这里是谢溏村。” 谢令阳冷笑了一声,又把烟含了回来,转动方向盘:“这里是谢溏村,所以我才没cao死你。” 如果是平时,顾卫东会面红耳赤地跟他争辩,近乎于打情骂俏,可今天……他刚刚见过自己快上初中的儿子。 顾卫东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车窗外一点一点砸下来的雨,车子在昏暗颠簸的小路上一直走着,好像他们是在一片黑色的海上漂泊。十几年前,也是一个雨夜,他们共同决定逃离这里。当时不知道,这条路其实这么难走,更没有回头之路。 谢令阳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不要回来,实在想给钱就寄回来。” 顾卫东没有接话,他木偶人一样麻木着迟钝着,呆呆看着车窗外耸动的漆黑的树影出神,一直到车开到大路,路灯照得整条路如同黄昏大道,一路坦途,总算叫他透过些气。 他呢喃自语似的说了句:“我今天见到小雨了。” “小雨?”谢令阳皱了皱眉,打开车窗一条缝,把烟丢出了去,冰凉的水汽沾湿了他的手:“怎么了?他出生你都没见过,今天一见,有感情了?” 顾卫东鼓着眼睛看向他,口吻有些愠怒:“他是我儿子!” 谢令阳冷笑道:“你的儿子,当初是你抛弃的他,跟我走了。” “是你逼我走的!我本来没想走!” 谢令阳瞥了一眼他,忍不住嗤笑了几声:“我逼你?顾卫东,你搞搞清楚,是你求我带你走,我才带你走的,你说你快喘不上气了,你想离开那里,我才带你走的!那是我家!我十几年没回家,到了家门口都进不去,顾卫东,你跟我说这个?” 顾卫东的眼睛几乎是赤红的,眼泪不顾一切地奔涌出来,像拉开阀门的堤坝,那些长久以来的压抑,痛苦,不能言说的秘密,横亘着他们,无论如何的亲密,总归是隔着深渊的拥抱与热吻,刀尖上起舞。 谢令阳没听见他的回应,分神看了一眼他。顾卫东的沉默往往比他的歇斯底里更能刺痛谢令阳,谢令阳抽出一只手,草草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随后又立刻搭回方向盘上。眼泪濡湿了方向盘,谢令阳手下有一种冰凉湿润的触感,像抓住一条午夜游荡的鱼。 “……小雨长大了很多吗?” 顾卫东靠在椅子上,望着车窗外一节一节如走马灯般闪过的路灯,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无限下坠。他闭上眼,回想起那孩子与自己说话的模样—— “……他已经长大太多。” 那注定是个不够祥和的雨夜。谢雨浓在房间里一边发呆一边写日记,等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不过都是辞不达意的东西。忽然,他听到什么挣扎的呼喊。他推开窗,那些风卷着盐粒一般的细雨向他涌来,他努力分辨着那细雨中飘忽不定的声音。 好像……好像是救命? 谢雨浓关上窗,感觉跑下楼,谁知道楼梯灯亮着,吕妙林正在楼脚穿雨靴,谢雨浓忙问怎么了。吕妙林看他下来了,也是一愣:“你怎么下来了,回去回去,我去就好了。” 谢雨浓又下了两步台阶:“怎么了?” 吕妙林拉过身边的雨衣套了起来,她拉紧下巴上的绳索,叹了口气:“瞎子阿二的妈,淹死了。” 窗外的风雨忽然大了一下,拍打在窗户上像谁的哭声,谢雨浓发了一个抖,一下子差点没反应过来:“怎,怎么会呢?” “唉,说是晚上阿二喝了酒出去了,老太太担心儿子摔跤,跟出去,结果摔进河里了,钓鱼的老三发现的,发现时候已经晚了,现在……是阿二在哭呢。” 谢雨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堂屋门口的,他看着吕妙林对他摆了摆手,随后关上了铁门。屋外还是飘忽不定的风团般的细雨,他跨过堂屋,走进湿哒哒的回廊,一粒一粒的雨,便受到吸引似的飘向他,尽全力要拉他作雨夜同谋。 谢雨浓呆呆地立在风雨里,他的面颊和头发被雨水拍湿,像一个水里捞起来的人似的,冰冰冷冷。那老太太也会觉得冷吗?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谢雨浓的童年,在谢溏村度过的童年,没有那么多人和事告诉他什么是美好与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