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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第2节

    雪浓随着婢女赶至正院,才到门口,看见温子麟,笑着唤了声子麟。

    她嗓音温温柔柔的,一路走来如弱柳扶风,温子麟见着她来,眼神有点发直,旋即转过视线,冷漠的走了。

    雪浓已习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对这个比她小的弟弟没什么介意的,待到屋门口,听里面温德毓夫妇在商议着龙凤胎的生辰宴该怎么过,得摆上多少桌酒席,请多少人来府里宴客。

    龙凤胎是春夏之交生的,还有一个多月,但他们已经上心的这么早就开始筹备了。

    “到时还得记着请王家人,”里面盘算着。

    雪浓顿了顿,王家人来,王昀也会来吧,到时候兴许他们的婚事就要放到台面上来定了。

    她不便立刻进去,想等里面商议完了再进去,可他们说着说着就为宴席的开销吵了起来,还吵到她头上。

    “要不是那个算命先生胡言乱语,说雪浓有福,能让我有孕,可谁知道把她收养进来,我早就怀孕了,就是没她,我也能有孩子,她就是个祸害,我把她送走,反而肚子发疼,这些年养着她,白费了多少钱,我不过是不说。”

    “几天前去王家又叫什么冲撞了,亏得没闹出丑事,不然我这脸往哪儿搁?”

    雪浓僵在原地,须臾叫一旁冷眼看她的丫鬟彩秀进去传话,说她等在外面。

    彩秀拉着脸入内,未几再出来说道,“夫人也没甚事,就是叫姑娘以后别给王家那位公子做护膝,说出去也不中听,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就得动家法了。”

    雪浓点点头,没再进屋里,转身出去。

    原来她在周氏眼里是个送都送不走的祸害,收养她也是无奈之举,她不过是个送子的傀儡罢了。

    她停下来,取下了两耳上的银耳铛,她及笄时,没有宴席,也没有客人,周氏嫌弃这耳铛不是金饰,才翻箱底找出来给了她。

    这对耳铛有什么好稀罕的呢?

    她第一次负了气,毫不犹豫的将耳铛丢进了路过的水塘里。

    ——

    雪浓走后,正院这里倒平息了不少,丫鬟们便进去摆饭,夫妇俩心平气和的吃过晚饭。

    周氏先进去洗漱,出来见温德毓坐在椅子上泡脚,闭着眼睛假寐。

    周氏一番思索,回想起白天雪浓的丫鬟送绢人来给温云珠,那绢人做工很精致,仕女的模样做得惟妙惟肖,身上穿的衣服也绣着极精细的花纹。

    听妯娌们说,这样的绢人十分昂贵,是紧俏货,好的手艺人更是不愁挣不到钱。

    忖度片刻道,“如今家中开支一年比一年大,老爷那点俸禄又靠不上,也只是祖宗积的福德才能把这一大家子撑住,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几房的爷们儿又是好体面的,出门在外谁不是银钱随手甩,那些田庄商铺虽能进钱,但也有限,今儿我见雪浓会做绢人,听说这绢人还能卖钱,我想不然叫雪浓跟着绣娘做这些东西,我和各家的夫人小姐都熟识,这绢人卖出去容易,也是一条生财的路。”

    温德毓道,“咱们是仕宦之家,如何行的商贾戾气,叫外人知晓,岂不是会遭耻笑?夫人整天钻营这些,不如把家里管管好,卖绢人那点钱能抵个什么用,还不如把雪浓那丫头嫁了,得一笔丰厚的彩礼钱来的多。”

    周氏还不清楚他,年轻的时候读书不成,后来蒙祖宗庇佑,得了个从五品的奉训大夫职位,也不思进取,周氏对他是没想头了,但对儿子却格外上心,她也不在绢人上纠结,又问他,“老爷可打听清楚了,那王家的二少爷是不是真成了首辅大人的学生?”

    温德毓颔首道,“说是首辅大人对王昀一见如故,当场便收做了学生,我倒对这小子看走了眼,没料到他有这等大造化。”

    两人暗暗叫亏,前几天王家请他们宣平侯府该去的,正好能续上旧情。

    周氏便把龙凤胎过生辰要请王家人的话说了,温德毓很是赞同,随即周氏又说,“早前两家许下的姻亲,原该是珠儿和那位二少爷,雪浓毕竟不是我们的亲女,对他们王家到底不公,这事也没摆在明面上说,他家的二少爷也未必想娶雪浓,我想着是不是该跟他们王家通通气。”

    顺便两家也能恢复走动,到时候还能和沈宴秋再搭上关系。

    温德毓嗯了声,“你挑个合适的时间,把雪浓和珠儿都带去,试探一下他们家想娶的是谁。”

    周氏便把话记下了,没两日听说王家老夫人身体抱恙,周氏赶忙带着两个女儿过去探望。

    --

    温王两家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串门了,周氏带着两个姑娘上门,只见王家门前停了几辆马车,为首的马车比他们宣平侯府的马车还要宽阔富丽,马车上挂着牌子,上面刻着沈字。

    在这满地王公贵族的顺天府,姓沈的勋贵也只有当朝内阁首辅沈宴秋。

    周氏暗自感概,这趟没带三哥儿来真是失策了,不然若碰见沈首辅,说不定也被他看中,收做了学生。

    母女三人由王府下人引着走正门,王家落败了这么多年,府邸自然比不得宣平侯府那般富贵奢丽,府中的下人也少,这入春的时节,府中却是一片萧瑟空荡,不像宣平侯府内随处可见的名贵花草,这里行走处能见到的也只有墙角处栽植的松柏,显得古朴肃穆。

    这样简陋的府宅,换做以前,周氏根本不会踏入,现在不一样了,周氏怎么看怎么可亲,这些破旧不过是暂时的,或许过个一两年,这里就会大变样,若日子长了,连他们侯府也没准要仰仗这里的主人呢。

    雪浓和温云珠是第二次来王家,因前次雪浓缺了记忆,这次来,对雪浓来说还是新奇,但她懂规矩。

    温云珠是活泼的性子,能到处看看,雪浓却只是小心瞄了几眼,便目不斜视的跟在周氏身后进了垂花门,先见到的是王昀的母亲孙氏,孙氏人热情,先带他们来自己住的东厢房,马上就有丫鬟端上茶水点心。

    “昀哥儿的先生这会子正在母亲院中,夫人和两位小姐且暂待,等他们去了,我再带你们去看看母亲,”孙氏解释道。

    周氏很是明白,只是惊奇沈宴秋对这才认的学生如此重视,家中祖母生病,也会亲自来看望,寻常人想攀交沈宴秋都找不到门路,这王昀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叫人既羡慕又觉得古怪。

    周氏左手握着雪浓,右手拉着温云珠,笑道,“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惯来娇养,这些年都舍不得带出来,也就上次来你们家胡玩过,我又趁着今日的机会,叫她们再出来见见市面,都是亲朋好友,以后常走动,也省的忘了彼此的情分。”

    孙氏直说是,对雪浓和温云珠都有印象,赞道,“都是标致的孩子,也难怪夫人舍不得带出去,我见了都忍不住喜欢,前次都盯着,就怕她们多喝了酒,冻身子。”

    雪浓悄悄端量孙氏,孙氏是个模样周正的中年妇人,她脸上也是真切带着喜欢的,雪浓暗自放松,那次不小心睡在外客呆的厢房,想来孙嬷嬷瞒得紧,没往外说,孙氏也不知道,不然定会让其不高兴。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有丫鬟过来,说沈宴秋已经离开,老夫人请她们过去。

    一行人便往那边去,温云珠往四周看了一遍,悄声问雪浓,“雪浓jiejie,咱们两次过来这儿,你不好奇沈首辅长什么样吗?”

    雪浓不好奇,她不认识沈首辅,也没心思想这些,今日来王府,她已经很紧张了,很怕自己在王家的长辈面前表现的不好,让他们对自己不喜。

    “我听人说,沈首辅相貌俊美,还没有娶妻——”

    第二章 (小修)

    温云珠的话尚未完,就遭了周氏回头瞪一眼。

    孙氏没听清她们说的,凑趣问了句,“姑娘们嘀嘀咕咕说什么趣事呢?”

    周氏脸色更沉,担心温云珠坏事,眼神示意雪浓圆话,可不等雪浓开口,温云珠也怕丢丑,心里一急,便说道,“就是雪浓jiejie好奇沈首辅长什么样……”

    周氏当即放松。

    雪浓心下一抖,想反驳不是自己,可是周氏的目光还盯在自己身上,她清楚只要自己张口,周氏只会更厌恶她,她能做的只有闭口不言。

    孙氏当下见雪浓低着头默不作声,一时不免看轻了些,虽说相貌好,可是若太轻佻,也不适合做她王家的儿媳妇。

    孙氏依然带着笑,恰好过了抄手游廊到上房,几人入内,这屋里摆设也称得上简陋,王家老夫人靠着枕头,就着丫鬟的手喝药,两鬓斑白,脸上有几分苍白。

    等王家老夫人喝完了药。

    雪浓、温云珠跟着周氏向王家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招呼她们坐下,便笑了几声,“好些年没见宣平侯府的夫人爷们,我还当自己死了也见不着了。”

    这话有点刺耳,不过周氏既然能来,便也想到这些酸言酸语,毕竟王家落魄十几年,宣平侯府确实没再主动亲近,周氏惯来会跟人打交道,仍笑道,“老夫人哪儿话,老爷和我一直记挂着你们,这不是我们府里也有诸多艰难,您是知道的,我们老太爷走后,这些年也没好日子过,您家的二少爷常过来寻我们三哥儿玩,他们兄弟却是极好的,上回我虽没来,但让他们姐三个过来给二少爷庆贺了。”

    王家老夫人听她说起小孙子,面色好了些许,眼看向雪浓和温云珠,最后定在雪浓脸上,笑呵呵的转过眼去,“昀哥儿这孩子是实心的,我不过昨晚多吃了几块黄米枣糕,有些难克化,他就把他那先生都惊动了,还请了太医来给我看脉。”

    孙氏便说到这王家老夫人脾胃弱,常吃的不克化,也是件愁事。

    周氏轻拍了拍雪浓细薄的肩膀,跟孙氏道,“我这孩子也会些医理,叫她给老夫人看看,那些吃食,哪些老夫人不能吃的,能吃的,都叫她写下来,这样老夫人就不怕吃到难克化的东西了。”

    孙氏连连道好,又提出怕打搅到雪浓和老夫人,便和周氏、温云珠退出了屋。

    这屋里清净不少,雪浓听从老夫人的意思,坐到床前,先详细观察她的眼鼻口舌,心里有数,便要纸笔来写明,老夫人便叫屋里那两个丫鬟去拿纸笔。

    屋里便没别人了。

    老夫人认真的端详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这小脸生的多好,又这么乖,还知道给昀哥儿做护膝,那侯府没甚好,也就给昀哥儿养了个好媳妇。”

    雪浓没想到这事会被王家老夫人知晓,一张脸羞红,再见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对玉镯,虽有窘迫,还是任她给自己戴上了,心底是欢喜的,她没有让王家人失望,将来嫁进来,她也会有家人疼她。

    王家老夫人精神头也就这会儿,说完了话,便瞌睡起来。

    丫鬟拿来了纸笔,雪浓写好满满两张纸,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她认得孙氏住的东厢房,不需丫鬟再指引,这王府本来丫鬟就少,她一路过去也没见着几人,绕进了夹道,站在葡萄架下,就见东厢房的门半掩着,王昀侧身坐在杌子上,在教温云珠拆解九连环。

    孙氏和温氏被门挡住,看不见人,但可以想象里面何其温馨。

    雪浓呆在原地,未几眼里酸涩到发疼,感觉腿脚也要站不住,想蹲到地上缓缓,但她最先做的是抖着手把腕上的玉镯褪了下来,转过身往王家老夫人的院里去,折回去夹道又停住。

    僵滞了很久,发着抖用帕子包好玉镯,妥帖的放进香囊,抬手在眼睛上碰了碰,确定没有流出泪,才竭力稳住心神。

    只是一起玩九连环,又有什么打紧的。

    她穿进夹道,慢慢走近那间房门。

    巧的很,从院外匆促小跑着进来一半大小丫鬟,急得如火烧屁股,进门就道,“大夫人,二少爷,首辅大人的衣袖叫袖炉烫了个洞,才上马车,又折回来了,问咱们府里有没有会缝补的,首辅大人还要穿着衣服去赴显国公重孙子的周岁宴。”

    王家人不像宣平侯府里有绣娘做这些缝补活计,有时候孙氏自己还要赶绣工,所以孙氏也会的一手好绣活,她知会王昀,让其过去一趟,劳沈宴秋大驾,先脱了衣裳送来后院,她看看能不能补好。

    雪浓一近门前,王昀最先看到她,恰好九连环也解开了,他嘱咐温云珠自己学着解,才起身跟孙氏她们告辞。

    雪浓立在门侧,垂着头等他走,其实雪浓与王昀也不是没见过,虽说如今的年头,显贵之家规矩大,闺中女儿难能见外男,但这王昀和温子麟交好后,有时会被温子麟邀到侯府,雪浓远远见过几回,是个清俊的公子哥,只是衣着不及侯府里的少爷金贵,但言谈举止间颇文秀,她对这个未婚夫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王昀同她打了照面,大大方方同她行过礼,侯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姿容姣艳动人,体态袅娜,又识礼守节,是多数男子都梦寐以求的妻子,但王昀也只是看过一眼,就飞快走了。

    雪浓此时已很平静,进屋来到周氏跟前,跟她们回话,已照着周氏所说的,都写在纸上了。

    孙氏不免敷衍着夸了两句话,没一会,王昀送来沈宴秋的衣裳,那是件栗色锦缎圆领大袖直裰,上用织锦绘有五蝠捧寿的花样,沿着衣领还用金线绣出金边祥云纹路,只在两只衣袖边绣了几片青翠竹叶,贵气中又沾染了些许文气。

    孙氏看了那烧破的地方,为难道,“这可难办了,这把五蝠捧寿烧坏了,得会洒线绣才能补好,偏我不会……”

    周氏直笑,指着雪浓道,“我家的雪浓丫头会洒线绣,若是首辅大人不嫌弃,或可让她一试?”

    雪浓并不想揽这个活,这不是个好活,做的不好恐会惹祸,做好了,也得不到赞赏,可是周氏说话了,她便只能做好,因为她心里清楚,周氏不是想帮孙氏解难,而是想借此能在首辅沈宴秋那里给宣平侯府留个好印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孙氏虽然愿意,却不敢自作主张,叫王昀去跟沈宴秋请示,得到对方点头了,才敢答应下来。

    于是雪浓还没在这东厢房停留一会儿,孙氏叫人带她去旁边的抱厦,那边清净,不会被她们说话声打搅,还特意给她备了热茶和点心,显出主家的客气。

    雪浓先看了那被烧坏的地方,所幸洞不大,补起来不费力,捻了五彩线便专心缝补起来,期间周氏的丫鬟彩秀来催过两次,言语掩不住的不耐烦。

    雪浓也只是略笑让再等一等,待到她终于补好了,确定看不出烧破处,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即喉间酸涩,眼泪控制不住往外落,只听外面彩秀又过来催促,她连忙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恢复成平日模样,叠好那件直裰送了出去。

    东厢房这里周氏和孙氏也闲谈够了,便相约再来往,周氏十分满意,遂带雪浓和温云珠告辞回府。

    孙氏叫了贴身的嬷嬷送人走,便一刻不敢耽搁的亲自带着补好的衣服往堂屋去送,正穿过了长廊,倏然想起来得检查一遍,也免得有什么缺漏,就急忙查看直裰先前烧坏的地方,不得不说雪浓绣工好,已经瞧不出破损,可是那里却落了两滴水渍。

    孙氏当即火头上来,跟身边的丫鬟道,“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洒了水上去,叫那位发现,不是多出事。”

    丫鬟看了看衣裳,安慰她这水渍没多大块,沈宴秋也不定能看得见。

    孙氏却气不住,“别是她耍的小花招,故意引起那位注意,原不是我要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偷偷对那位相貌好奇,我早看不过眼,到底是养女,那侯夫人摆明了没想教养好,白长了张好脸,还好被我看出来了,她也不是正经的小姐,若说婚约,其实他家的云珠小姐才和昀哥儿相配。”

    正说着,王昀从堂屋出来,拧着眉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显然里面听到些许。

    孙氏立即把衣裳给他,带着丫鬟悄步回了后院。

    片时,停在王家门口的沈府马车驶动,晃晃悠悠往显国公府去,马车里,男人低头审度着已缝补好的衣服上的两滴水迹。

    那天晚上,少女衣衫不整的瑟缩在他身前,吓坏了,脸埋在他的颈边哭得颤颤巍巍,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

    所以这衣服上的不是水渍,应是受了委屈落下的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