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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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看着缩在自家门口的那一小团的脸后,有些惊讶。 “翩然?你怎么在这?” 怀月在游学结束当天就被倾云邀请用晚餐,宋定也一起去了。 少女抱着四罐啤酒蹲在公寓门口,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有人开门,正准备发消息时,身后的电梯门开的动静引得翩然侧目。 只见一抹纤细身影从电梯中走出,感应灯应声亮起,女人身着淡青色套装,海藻般的卷发披在身后,下巴尖翘伶俐,黑发红唇的万种风情。 翩然下意识把啤酒往身后藏:“舅,舅妈,我是来找怀月的......” “怀月他们去她jiejie家吃晚饭了,我以为她会叫上你一起去。”沉明珠打开密码锁,“她没告诉你么?” 翩然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 “那真是太失礼,让你白跑一趟,进来等她吧,看你好像还给她带了东西。”说着,沉明珠视线下移到明珠背在身后的手上。 第六感告诉翩然以往的示弱打法在眼前这位明珠女士身上是行不通的,硬着头皮换上拖鞋走进门。 客厅中,电视机里播放着一部古装剧,翩然看得云里雾里。 美丽高贵的女人跪在大殿中,哭着向上首的男人控诉:“要索就索我的命,别索我儿的命啊!” 翩然剥开一颗沉明珠拆给她吃的巧克力,抿着抿着突然变得苦涩起来。 “她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明珠也沉浸在剧情中,下意识给她解释:“她是皇后,那个男人是皇帝,是她的丈夫,两个人从前有一个孩子,生病了没得到及时救治去世了。” “那皇后肯定很爱她的孩子。”翩然咽下巧克力,“那个人,他怎么不哭泣,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么。” “或许吧,当时的他更爱着另一个新生儿的母亲,而这个没那么爱的女人连带着孩子都被降低一等。” 翩然怅然若失:“他的爱是因为有太多孩子而分不过来,有人为什么连目光都吝啬给到自己唯一一个孩子呢?” 明珠的注意力从屏幕上撤出,后知后觉此刻身边人的情绪用电视剧影射着现实。 面对翩然,明珠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父辈之间的情仇牵扯不该波及到孩子,她没有立场来做她们母女之间的法官。 但她也确实短暂地厌恶过这个孩子。 同一天生日,她们有着奇妙的缘分,明珠怀着八个月的身孕独自守着蛋糕,而她的丈夫守在医院见证了这个孩子的降生。 在那场经年累月的感情斗争中,明珠终于单方面地投降,缴械弃甲,逃地狼狈。 电视里的女人流泪哀嚎,电视外的女人借酒消愁。 翩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两瓶啤酒下去她的意识清晰,而沙发另一侧的明珠垂眸啜泣。 “呜呜,混蛋啊......” 翩然陪一口酒。 “他真的很讨厌......” 翩然再闷一口。 “呜呜,可我还是偶尔会想他,偶尔而已......” 翩然倒倒罐子,一滴不剩。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明珠摸了摸自己热热的小脸,是怀月的消息,说他们还有十分钟就到公寓门口。 撑着沙发起身,明珠打了一个小趔趄:“走,走吧......我送你下楼......怀,怀月说有人来接你了......” 初夏夜里的风吹散了一些酒醉意,明珠揉揉额角,拢了拢身上的薄衫。 两人站在路灯下,远远看去像两只女妖,白得晃人。 纪明途在左拐后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猛地踩了一记刹车,后座的怀月和宋定因为惯性一齐往前扑。 “就到这里,下车。” 怀月揉了揉脑袋:“搞什么啊,离大门口就几步路了。” “反正就几步路,多走几步怎么了,今天晚上就你吃得多......” 两个人解着安全带,一左一右下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纪明途没注意到盯着那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突然半开的车窗被敲响。 女人的声音随着熏风吹进纪明途的耳朵。 “纪明途,好久不见。” 纪明途给自己和沉明珠的重逢构建过许多假设,但绝没有今天欲盖弥彰的露怯还被抓现行这一种。 “你怎么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呢?” 车窗后女人的歪着脑袋,戏谑的神态因为涣散的视线衬得一张小脸柔美几分,短暂的神经麻痹后一丝酒味随之飘来。 男人放下全部车窗,打量微微俯下身来的明珠,莹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清晰可见的泪痕。 纪明途一怔,伸手摸向她的眼,指尖即将触及时却被怀月“贴心”地一把拉开,招呼了一声“晚安”后,搀着明珠走进了公寓。 后视镜里,翩然并腿坐着,纪明途见她没有什么醉意,启动了车子,迈巴赫在黑夜平稳滑行。 “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舅妈喝了一瓶半就醉了,我喝了剩下的。” 纪明途凝眉:“为什么突然喝酒了。” “看电视剧来着,聊剧情聊到一半就开始喝了。” 听到这句话,纪明途神情有了一丝松动:“那她为什么会流泪呢?” 翩然用手拨了拨头发,回忆状:“她说着什么‘混蛋’啦、‘讨厌’啦、‘爱不爱’啦就哭了......” “大概是想念宋叔叔了吧。” 翩然望着兰城的夜景,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舅舅,mama今天说,她并不爱我。” 突然切换成了英语的一句话让纪明途缓缓松了拳,他斟酌片刻后开口:“Penelope,你要知道,这世界上,确实存在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至少,我和你mama的爸爸mama,就没有很爱我们。” “从小我和她就分开了,那时候她一个人呆在你外祖父家里,同龄的小孩子多,你外祖父从来不管她,因为当时的社会国情,她的长相导致她难以融入同龄人,直到我回兰城之前,我和她都是写信联系。 “我不忍心她在兰城活得如此不快乐,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你外祖父想要将她随便嫁给另一个能为他事业助力的陌生男人,但你mama她出国读研后又和伦敦那个家里牵扯上..... “她痛恨所有忽视她的人,这里面居然还包括我,她说,如果你外祖母当初带回伦敦的是她,或许她有不一样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依靠,我对她的指控认罪,全力维护她的自由意志。” 小洋楼漆黑一片,翩然没有急着下车:“mama说我是她自由意志的沉沦,又是什么意思?” 纪明途头抵在方向盘上,呼出一口气。 “Cadogan们都是利欲熏心的货色,他们与你mama示好不过是在做投资,婚姻是他们统一对家族里的女性利益最大化,我可以帮你mama逃离兰城的联姻,可是伦敦的事情以我当时的能力也是鞭长莫及,于是她的自救措施就是跟你的父亲有了你。 “天主教教徒不允许堕胎,Cadogan们为了虚伪的虔诚放过了她的婚姻,而她因为你的到来标志着前半生自由意志的毁灭,可是重塑了的自由意志也不再是她原先所坚持的信念了。” Free will。 翩然咀嚼着这个词组走进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月光扑撒在瓷砖,她站在阴影里对沙发上的人轻声说道。 “I'm not part of your free will anymore,mom.” mama,我不会再做你自由意志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