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大买卖,就是这几样。 显金继续道,“山东塾学的教义是陈家与四五个老板一起在做,做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吧?” 陈记的段老板先点头,随即强记的强老板狠狠点头。 显金颔首,“那这就暂时不变,待契约期满,再看山东那边的合作意向。” “倭人的诏令及学堂用纸和交子行钞,整合给一个作坊。”显金目光清明,“都是朝廷的大大事,最好不分家。” 云记、柳记皆蠢蠢欲动,看了眼稳如泰山的恒记五姑娘,不免有些打鼓:恒帘是个锤子,他家新当家的五姑娘却和贺老板关系匪浅,这次又跟着一起出海,这个金娃娃多半要落在恒家。 显金适时开口,微微摇头,“承接这两项大事的店子,不可再制其他宣纸,更不准有宣纸流出作坊流入市场买卖。如若被发现,即刻送官,抄家罚族,绝不姑息。” 啥? 做了这两桩生意,就不准再做其他生意了?连零售都不行了? 蠢蠢欲动的诸人瞬间打起退堂鼓:交子三年一界,魏倭分分合合,谁都不敢打包票这两笔生意能长长久久,更何况,这两项压根不赚钱,本想打着出产交子和御纸的名头大卖特卖,这么听来,却是不能够了。 第342章 当搬运工 堂内颓了下来,瞬间从怒发冲冠的公鸡变成了霜打了的茄子,蔫儿吧唧的,生怕被当成铺路的石子儿。 开玩笑,只能做倭人的诏令御纸和交子,其他纸都不能做,那靠啥赚钱!除了能当个马前卒,给宣纸打名气,赚点面子,什么里子都落不下的! 有几个受过显金恩惠的老板蹙着眉,梗着脖子跃跃欲试。 目不识丁·处于文盲金字塔最底层的强老板,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为显金当炮灰——贺老板的秉性,他再熟悉不过,跟着她混,不可能吃亏,就算吃亏,也是吃半截亏,剩下的全是赚。 这次帮贺老板填了炮筒,下次的大生意,贺老板不可能忘了她的强! 她的强来了! 哪知不等强老板开口,显金的声音,在诸人意料之外响起。 “想来想去,这桩买卖,我来做。” 二十出头的姑娘,声音日渐平稳庄重,或许是因跟随百安大长公主多日的缘故,显金自己都没发觉,她无端端地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这两桩买卖,是我谈成的,自是我来顶。” 显金眉目浅淡,“诸位在此,我也以蔡伦老祖宗立誓,除却朝廷的活计,此生不再做纸。如誓言有破,我贺显金直接去找他老人家领罚。” 不再做纸!? 不再做纸!? 什么意思? 诸人哗然! 三三两两间议论纷纷,有狂喜有大惊,有惋惜也有偷笑,唯独显金与恒溪二人如禅定,始终平静。 “倒……倒也不必……” 云记老板是个中年男人。 说他墙头草倒也有点过分。 姑且称作有点原则的墙头草,有原则但不多。 此刻,他有原则的那面白光爆响、闪亮登场,“以往做贡品的作坊,界内也不许做纸售卖,大家伙便想了个法子,一界为三年不是?咱们一家专做三年,轮换着来,有钱大家一起挣,方为正道。” 还算有点良心。 几个小老板纷纷点头应是。 显金笑着摇摇头,“做贡品与做交子,绝不可同日而语,贡品出了岔子,顶多抄家;交子要出了岔子,你八百年前的祖宗都要被翻出来鞭尸,你女婿家养的狗在外面有交情的流浪猫都要被摁死。” 贡品本质而言,还是商品,只是服务对象权力更大; 交子,是武器,是当权者维持政-权的利刃,是兵不血刃的手段——百安大长公主在不计一切代价攘外后,首先要做的为什么是换交子? 因为现行的交子上,密印还写着“昭德”二字! 一旦作坊纸张做多、制度阳奉阴违、人员冗杂,就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那就不是少赚点钱那么简单了。 云老板劝了一句就不劝了,不多的良心额度用完,今年可以放心大胆损阴德了。 云老板此言一出,倒有另几位仗义的老板接二连三出言领命。 显金摆摆右手,眼风一抬,钟管事和小董管事分别向两列分发了一张厚厚的夹宣,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几行字。 云老板接过来看—— 云记白鹿玉版、金花罗纹宣、珊瑚云母宣柳记葡灰虎皮宣、四尺丹、净皮生宣陈记六丈宣、金箔粉彩笺、澄心堂纸恒记泥金宣、蝉翼宣、冰琅宣、夹贡宣、扎花、煮锤、六吉…… 强记单宣、素宣秋实阁单宣素宣百流记一层夹宣、二层夹宣、三层夹宣…… 从宣城四大家(那倒霉的白家跟随倒霉的曹府丞一起去了千里之外的纳木错流放,五大家顺势变成四大家)成本高昂、制作精良的名贵宣纸,到小老板名后的单宣、素宣、夹宣惯常用起来的宣纸品类…… 长长一张单子,除开八丈宣与水波纸,完全囊括宣纸品类。 而每一家所对应的宣纸品类,正是本家最擅长的品种,一些实力较弱的小作坊对应的就是最基础的款项,比如素宣和单宣。 显金眉目含笑,“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我向来不玩虚的。我干事,既是为大家伙干,也是为我自个儿干——单子上写着的铺子,后面对应的宣纸品类,今年八月,每一个品类我能给出比成本高一成的进价收购。” 云老板听得云里雾里。 陈记长房遗孀段老板却若有所思地看向显金。 强老板率先响应,“我作坊的不用高一成,我每一刀只多十文钱,贺老板,您要多少我给您多少!“强老板看不懂字,只嘿嘿笑,“但您要是给我分的澄心堂纸,您就得稍等等我了!” 恒溪默默别过脸:人贵自知,人贵自知…… 云老板不解:“贺老板,您买我们的纸……要做什么呢?” 显金眸光闪烁,“我不生产宣纸,我只是宣纸的搬运工。” 云老板仍旧没听懂,还想再问。 段老板却垂眸莞尔笑开,率先上前,沾上印泥,在显金那张纸手里摁下手印,简单明了一句,“干了!你要多少都可,若要增加品类,你要什么,陈记全部跟上。两年以内你要的宣纸,我成本价给你,但两年以后,价格需要再次商定。” 显金愕然。 段老板理解了她想干什么! 竟然是深闺妇人段老板第一个理解到! 便是恒溪,她都聊了两个彻夜,恒溪才明白“商品价格是由商品价值和市场供给共同决定”,但就算显金再努力,恒溪也没能明白诸如“商业的本质是生产资料与生产关系的交换”“生产-卖货不叫商业,生产-收购-卖出,乃至生产-收购-再生产-再收购-卖出……生产资料重复产生价值,这才叫商业”种种超越封建时代的商学基础理论。 显金站起身,亲帮段老板擦了手指头,笑道,“三年,三年的宣纸,我以成本价收购。同时,出了宣城府,陈记的宣纸只能出现在我的店里。” 段老板眯了眯眼,“贺老板野心很大啊。” 显金笑,“饼要够大,大家才够分,这样算起来,所有的风险都在我身上担着,我要一个垄断保障和三年之期,并不过分。” 段老板擦干净手,“契约之后详谈——” 在商言商结束后,段老板迅速变脸,神容亲切,“走之前,我请你吃百香阁肘子吧?” 显金清脆脆一声,“好咧!” 陈记摁了手印,恒溪毫不犹豫紧跟其后,接着是强老板和另四五位小作坊老板。 云记琢磨半天,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便也签了,并指明,“陈记和恒记签的什么契约条件,我们也签什么样的!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能搞区别对待啊!” 第343章 我才不去 除开倒霉的白家,商会里二十家店子尽数摁了手印,显金按首字笔画数确定了至橘院签约的时间顺序,食过晌午便用伽宣写上时间表和顺序表张贴在务虚堂墙上。 一连五日,橘院皆是人声鼎沸,有的商户非常耿直,拿到契书就签约,对显金十分豪气,“全仰赖在您面子,您便是叫我签卖身契我也签!“ 也有比较谨慎的,拿着契书看来看去,反反复复问,不愿意按陈家谈的“三年期内按成本价收购,三年期满按时价削价二半之收购”来签,主打一个不信任显金这笔买卖干得了三年,只愿意按照“三年期内按时价削价五之收购,三年期外按时价削价四之收购”来谈。 “削价五之”是市场价一半,“削价四之”是市场价六折,“削价二半之”是市场价七五折的意思。 宣纸市场很透明,成本基本上是售价的四成,市场价一半的意思,还能保证对方赚一个点。 但三年之后,长久以往,肯定是陈家签下来的方式赚得更多。 还有最谨慎的——云老板一来,就让显金把陈记的契书拿来,照着陈家的契约一字一字地核,待全部核完,云老板蹙眉看向最后一条,“……如卖方将宣纸向除陈记本铺、贺显金名下所有铺子外的任何纸行出售,均为失约,卖方将赔偿贺显金三千两白银。” 云老板不明白显金为啥要写这条,嘟囔一句,“别的纸行买我家纸干啥?……这失约金也太多了吧?” 云老板单纯被三千两失约金吓住,迟迟不敢下笔签约。 快到午饭时间,显金也不催,在院子里攀爬着绿油油的葡萄架下支起两张桌子,请早到的、还没签完的店家吃饭。 显金打量了眼家里的菜,拽住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乔徽,“去,到村头王婶家端两盆蹄膀、烤两只鸡、买二十个蛋、拿两条坐墩腊rou,其余的田里有啥菜就看着拿点啥——就说你是张mama家的,她能让你赊账。” 张mama放下拌香葱丝,登时昂起头,骄傲得像下了双黄蛋的母鸡。 乔徽一个翻身起来,边往外走边重复确认,“两盆蹄膀、两只鸡、二十个蛋、腊rou……腊rou我知道,坐墩子腊rou是什么珍馐?” 显金无语,“你就照着说呗!你不知道,王婶还能不知道?” 乔徽乖巧地应了声“噢”,嘴里念念叨叨往外走。 云老板怂脖子,看了乔徽半天,看这人身量颀长,宽肩窄腰,面目清晰锋利,一双眼如狼顾,看上去绝非等闲之辈,一站起身来像身后压着千军万马,气势比原先的知府熊大人还强上百倍。 这么个大官家,一边走一边低头背“蹄膀、鸡、鸡蛋、坐墩儿——” 有种老虎硬控鹌鹑的参差。 云老板探身问强老板,“这位是——?” 强老板跟看傻子似的,“乔家大公子,你都不认识!当朝中午侯!不是早上侯!不是晚上侯!是中午侯!侯爷!” 云老板两只二筒瞬时瞪圆。 再过半刻钟,乔徽拎着布袋子回来,低头交给张mama。 张mama一样一样拿出来,“……怎就这么些?” 乔徽:“?” “金姐儿不就说这四样?蹄膀、鸡、鸡蛋、熏腊rou……”猛男掰手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