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节
显金要弄死他。 打麻将? 钱都存在银号里,给显金攒着买铺子了,他这几日是一个铜板都不敢动,就怕真要买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最后,乔徽去吃了碗牛rou面。 一边吃,一边沉思,面容肃穆沉重,捞面的动作机械大气,看上去像在审讯犯人。 面摊的老板很害怕,靠在木桩子上,把前半辈子做过的错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生怕这面冷的公子哥是来捉拿他归案的。 乔徽怀着一大碗原汤牛rou面回了忠武侯府,一踏进府门,便见显金支了个灯笼,手里拿了一卷书,一边胳膊放在双膝上看书,一边半坐在影壁后等他。 乔徽心都要化了。 显金抬眸,正好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显金阖上书页,站起身来,冲乔徽展眉笑:“……你留下一句话就跑了,两个哑卫小哥把宅子里那具尸体处理了,还陪着我认真逛了逛那处宅子。” 乔徽一听,唇角微微勾起。 这真是非常典型的显金。 出了那么多岔子,还有心思看宅子…… “对宅子满意吗?”乔徽问,一只手顺势捞起显金的手,一只手自然地提起灯笼,携显金走直廊向内院去。 显金点头:“还行,宅子够大,位置虽在巷子里,但也符合我想做的店的基调——若开在热闹处,反而失了几分神秘和勾人。宅子也算新,木头横梁用料不错……金螺小哥还把跑掉的店宅务小哥哆哆嗦嗦地抓回来,给我好好讲了讲这宅子的来龙去脉。” 好吧。 哑卫们适应显金,也适应得很好…… 乔徽问:“什么来龙去脉?” “这宅子原先是做蜀绣的,老板也是个娘子,因生意做得好,便引来东边的富商求娶,娶回家后富商叫她当家做生意,却又忌惮她赚钱生财,导致她许多想法无法落实,拧巴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差,故而她一狠心便与富商和离了,如今要把成婚前置下的这间铺子卖掉换钱……” 乔徽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蹙眉道:“这该死的臭男人。” 显金大乐:“那你是啥?” 乔徽娇羞地靠倒在显金肩上:“我只是一个娘娘腔。” 显金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道:“综上所述,我决定租这间铺子了——原店家本意是卖掉,卖价谈到了一千四百两,本也不算高,我打听过,南城大正坊四间破瓦房民居前几月都卖出了四百两的价钱,但我实在付不起,便谈成三年起租,月租十二两,算下来我需要拢共支出五百余两。” 乔徽颔首:“需要我入股多少?” 显金摇头:“不需要你入股,我要全资掌控——我娘留下的大金镯子,我约了金铺两日去称重,若卖掉了,加上修缮与买卖本钱应当还有富裕。” 乔徽赞同,同时提出第二种选择意见:“反正铺子要长久做下去,京师的铺子难得遇上舍得卖出来的,若是你愿意,咱们买下来也挺好。” 显金垂眸想了想:“待我明日去了金铺再说吧。” 乔徽点头。 说完铺子正事,显金有条不紊地再提一些闲事:“那个街混子是什么来头?店宅务小哥哭哭啼啼介绍完铺子,就被两个哑卫拖下去了,据他所说,好像有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要教训我?” 显金眨眨眼睛:“宝元哥哥,人家害怕。” 乔徽:……就他妈知道“宝元哥哥”那个梗没那么容易过去! 乔徽并不打算瞒着显金,三言两语将周亦雾的事说清,一声冷笑:“……如今姑母和姑丈,或许正在与黄参将聊婚事呢——她得了这样忠心耿耿又唯命是从的夫君,岂非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周亦雾? 那个声音脆生生的小姑娘? 不是一口一口一个“宝元哥哥”的蒋家表妹? 显金五官扭成麻花。 再肮脏的商战她都懂,什么开水去浇对手的发财树啦、什么去偷对手的碎纸机啦、什么在对手食堂里下点巴豆啦……她都能理解。 她现在有点看不懂宅斗了。 所以蒋家表妹只是脆生生小姑娘放出来的烟雾弹? 高端的宅斗,往往需要更为冗杂的表现形式…… 显金啧啧称奇,摇摇头:“复杂,真的复杂;斗不赢,真的斗不赢一点。” 乔徽顺势接话:“咱们乔家可没什么好斗的——你看宝珠那傻样。” 显金:? 远在阁楼呼呼大睡的宝猪一巴掌拍晕八个蚊子,眯着眼嘟囔:“哼,看老娘的泰山大掌!”——尽显猪态威武。 显金摆摆手:“什么一五得五、二五一十的,这些小事你自己好好处理。我很赚的,一个时辰上上下下就是十两银子的!” 乔徽卑躬屈膝:“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拿这些小事烦贺老板,都是我的错,我悔过。” 乔徽抬头看了眼快要走到的内院,笑眯眯:“要不,贺老板再陪我走十两银子的?” 行吧。 贺老板很大气地选择了临镜湖的泾滨之畔行走。 灌木草丛茂密,水面被盛夏吹皱,像一匹重焕光彩的绸布。 乔徽举着灯笼与显金并排走,在静谧之中,他沉声开口道:“你,听说过逊帝吧?” 显金点头。 当然听过。 这五六年,她从泾县、到宣城府,如今再到京师,朝堂原先离她很远,她只需做好纸、卖好纸即可,可渐渐地她发现朝堂就在她身边,朝堂的一举一动都足以令她所有的心血一朝倾覆,以为远在天边的朝政,早已经过层层的加码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她的身边——比如,八丈宣的兴起与覆灭。 八丈宣的兴起,是因逊帝喜爱长幅山水画,墨层分明,氤氲得当; 而八丈宣的覆灭,则是因后来登基的昭德帝并不热衷书画文词,李三顺的父亲李老章便成为了家族内斗的牺牲品。 从此,陈家对宣纸的话语权,再不如从前。 时代一粒沙,个人一座山,如是而已。 乔徽跟随显金点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湖心亭,飞起的檐角张扬热烈,他斟酌了话语:“逊帝,噢,也是如今的逍王,元后嫡子,百安大长公主唯一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二十三岁登基为帝,帝号文景,三十一岁经白堕之乱禅位于当即圣上昭德帝,也是他与百安大长公主的庶弟……” 乔徽蓦然顿住。 显金静静地听,轻轻点头:“然后呢?” 乔徽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说? 难道说,我怀疑前逊帝、现逍王,是你爹?并且你爹也怀疑你是他姑娘? 没有凭证啊。 若是有凭证,逍王怎么会诱他前去北郊,旁敲侧击打听消息? 只能证明,大家都只是猜测。 但他还没摸清楚,逍王是从哪里生起的这个猜测。 且,再退一万步,今晚他与逍王的对话,通篇而言,逍王都未曾说过他怀疑显金是他姑娘的任何一个字。 乔徽停顿了很长时间,隔了一会才道:“今日那两支箭,一支来自哑卫;而正中眉心的那一支,来自于逍王安插在你身边的影卫。” 他不会瞒骗显金,更不会替显金作任何决定。 无论何事,无论何时,无论何因。 乔徽让自己尽量客观:“我刚刚自北郊回来,逍王问了许多,你娘的状况、你的年岁、你娘是如何去的泾县……我不知他何意,所以我都没回答。” 显金愣了愣,脚步放缓,无意识地呆滞在了青石缘湖小径上。 乔徽单手转了转灯笼的角度,避免光线直接照射显金的眼睛。 “什么意思?”显金蹙眉问。 乔徽沉吟之后,轻声道:“听他的口吻,或许,他有可能是你的长辈。” 长辈,只是委婉的说辞。 显金知道乔徽想说什么。 显金原地不动,双眉紧蹙,似在认真思索,隔了片刻,显金终于迈步,随着小石子密密麻麻铺就的小径脚步轻巧地向前走。 乔徽提着灯笼跟上。 显金看湖道:“问就问吧。若真想知道,早在百安大长公主自北疆杀回京师时,就该问。” 白堕之乱后,百安大长公主曾火速赶往京师平定局面,否则禅位一事,怎么可能双方毫发无伤地平稳交接?这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历史上,都是个例的存在。 既然百安大长公主曾作为定海神针,来主持过局面,那丢了一个皇室公主,这件事想查,能有查不出来的?就算当时当日有再大的苦衷,可……可那是你的骨血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中间的隐情,究竟是什么?白堕之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乔家当时已然隐居宣城府,此等绝密大事,自然无从知晓。 只有在时隔十余年的今日,如无头苍蝇般,茫茫打听。 显金平静道:“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买铺子。” 其余的事,以前不重要,现在也不重要。 乔徽沉默颔首。 一抬眼看,湖心恰有两只鸭子,脚蹼挨着脚蹼耳鬓厮磨,cosplay鸳鸯呢。 乔徽有条不紊地转开话题:“这对鸭子当真恩爱。” 显金随着喟然感叹道:“是啊,长得真肥——明天让张mama杀了烫锅子。” 乔徽:? 乔徽面无表情转过头:“你真是煞风景。” 显金嘴角一歪,一声冷笑:“背着我吃了苏记牛rou面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乔徽:?? “你怎么知道!”乔徽花容失色。 显金再一声冷笑:“气味,是背叛的气味!” 乔徽沉默后,罪恶的目光看向湖中心的鸭子:“那就一只烫锅子,一只烤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