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狮驼
故乡是雨夜过后吹雾散瘴的风,拨云见月,白玉泼银霜,凉凉沁人心,在梦回之时卷土重来的思乡思念。 常屿旅居多年,从好闺蜜卢荔读上研究生开始,坐高铁专门送她到校,舍不得分别,在外面租了个床位住了小半年。 北京西站是卢荔的终点,是常屿的起点。 她完全是沿着海滨城市走,从辽宁出发,一直到云南,最后卢荔拿硕士学位了,才动摇回家的想法。 这一回去,也是走了小半年。带回去的不止见面的亲切,还有她看到的风景。 高铁疾驰,风追不止,中国速度世界瞩目,两侧是山川河流,钢铁锐箭穿田而过,这一站停在卢荔的家,下一站,停在何湛延曾经的家。 常屿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何湛延,大二结束后的暑假被导师介绍过去,住过他在市区的房子,知道哪幢漂亮的小别墅在哪条街哪条路上。 比何湛延现在住的漂亮多了。 睡过他带阳台的卧房,睡过他的床。 床头的章鱼哥贴画是她亲手贴的,衣柜上的也是,何湛延撕不下来,撕下来,漆也下来了。 知道客厅的水晶吊灯可以发出四种不同颜色的光,知道玻璃楼梯内部有可以打开的装饰灯,夜晚上楼明亮闪动,如同流动的银河。 知道和蔼可亲的房东夫妇喜欢在入夜前出门散步,带回来的零食会分给她们吃。 知道房东夫妇喜欢出门吃麻辣烫的宵夜,还会去便利店买冰和饭团。 比何湛延自己还要熟悉。 是他的外公外婆,他的父母领他们在这座宜居城市养老居住,他不住在这里,但也会回来看。 师范学院的学生,假期有留在本地的,租房考研,或者打工。 通勤所用的车辆,是卢荔的二手甲壳虫,零九年就停产了,车衣是定制的游戏人物,开在路上很痛,早上八点送常屿上班,下午四点准时接她回来。 身高178cm的卢荔,开这小车确实有点伸不开腿,但是耐不住自己喜欢啊。 卢荔也睡过何湛延的床。 她总是失眠,凌晨起来坐在阳台的书桌前,华北平原闷热的夜空寂静无风,夏末的天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乍明乍暗,每一个煎熬难耐的夜晚,都伴随高中政治的教资网课度过。 困意起,细雨落,在雨声中安眠。 常屿和卢荔,都是师范学院的学生。 美好的假期时间充裕,常屿去客服公司打学生工,卢荔开始准备考中国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常屿问过她想学什么专业,卢荔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也没个准头,考不考的上还另说呢。 别墅一室带阳台独立卫生间,月租八百,民水民电。 她们在那段日子里,努力生活。 临开学了退租,何湛延回来收钥匙,看到床上贴的章鱼哥贴纸和撕掉的漆,碍于是大学同学的学生,没好意思扣她们押金。 他指着常屿,你学法的是吧? 卢荔站出来,我才是学法的!我还要考诉讼法学!我还要考律师!我还要考司法局! 常屿站在卢荔身前,疯狂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干的实在是抱歉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对您进行赔偿呜呜我错啦我会赔给您的但是能不能分期啊几把吸人血的吸血鬼客服公司把我骗过去工作不给我工资还要让我付给公司几千块的违约金啊我不敢告诉爸爸mama实在对不起我现在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呜呜! 最后是卢荔垫付给何湛延,钱不够,还搭进去常屿养的宠物。 这事就算结束了。 临走的时候,卢荔见了何湛延最后一面。 “小何老师,你读了几年金融的研究生,怎么还没毕业啊?也没个女朋友?是不喜欢吗?得亏常屿这笨蛋孩子不考研啊不然的话我都想不出来……” 常屿在收拾行李,连滚带爬过来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道:“卢荔你再多说一句我也毕不了业了!” 卢荔开着她那辆二手甲壳虫痛车,停在何湛延现居住的家门口,伸头遥望,身上的律师袍还没脱下来,刚结束个案子从法院出来就被常屿拉走,喊着叫着什么“解救偶像”?一脚油门上了高速前往隔壁城市,宣发的采摘园活动也不再检查万无一失,俩小时出头就到了,结果被拦在住宅区外。 常屿和保安大爷说来接和前妻分割财产的委托人,还亮出了卢荔的律师执业证,杠抬车进,兜兜转转找到地点。 常屿翻过大门,一楼没有防盗窗,推开某扇窗户跳进去,正落在保姆房。 卢荔看到她这举动,心里大喊——非法侵入住宅罪? 1 ?! 保姆房空闲很久,脚踏地上起了尘,呛得常屿连打三个喷嚏,往客厅去,就看到何湛延家里的雪鸮直冲过来。 看到她的脸,常屿伸手,雪鸮稳稳地落在她手臂上。 “赫尔墨斯真乖!想不想mama?” 抚摸它的胸脯,“哎嘿嘿赫尔墨斯胖了!” 常屿扬手,雪鸮高飞,她竖起食指到嘴边:“赫尔墨斯,别告诉何总我来过哦!” 雪鸮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常屿曾经在国外生活过一阵,寄宿家庭有合法证件,可可爱爱的小猫头鹰,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也喜欢和常屿一起玩,它总是拣些零钱带回家,常屿管它叫“赫尔墨斯”——商业之神,盗贼之神。 后来常屿回国准备上大学,不得不分别。 行李箱刚搬进家门,打开窗户通风透气,就看见赫尔墨斯停在空调外机上。 藏了它几年? 2 ?,直到交给何湛延抵债。 这座房子的结构很奇异,常屿一口咬定绝对是他自己设计的,就凭对何总的了解。进门玄关窄,两边打了入门柜,往前走豁然开朗,嚯!真开朗! 书房和电竞屋装修豪华,舍得砸钱。卫生间干湿分离,做得也不错。卧室天花板上镶镜子,吁—— 看到那个女孩子的相片,独自摆放在化妆镜前。常屿文采不好,想不出什么优美精致的形容词,如果用人物来说,那她就是《哈姆雷特》中的奥菲利亚,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看上去病殃殃的,只是从表面看。 神情哀伤,眉眼中掩盖不住的伤感,一颦一蹙都楚楚动人。 那双忧郁的眼睛,无时无刻诉说悲凉。 真是我见犹怜——不是我看见觉得可怜,是看她漂亮让人怜爱。 真是给人一种能凑齐半部百家姓男朋友的漂亮美丽啊(躺 这就是我偶像! 四周观察,地上是沾血的纱布。 常屿退出房间,赫尔墨斯在天花板下盘旋,整个房子除她以外空无一人。 似乎发生过激烈的斗殴。 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让常屿很难受。 裴芷坐在地下室的门口,思考完毕准备开门上楼梯,和仓皇入室的常屿正好碰面。 前者还在涂抹口红,比划半天也绕不过嘴角没长好的裂伤。 一席深色碎花纱裙,裙摆拖到地上,腰间系着同配色的腰带,她没有穿内衣。 头发梳好后披在双肩,定睛一看,原来是假发片。 驯服一头野马,陷阱只是第一步,人也一样。 “OO?裴小姐?sao瑞啊一开始骂你~我是‘你无从知晓杜松树’,我叫常屿,常识的常,岛屿的屿。” 裴芷脸上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静静地听她说,嘟嘟囔囔一堆说什么要救她出去,说到最后,等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误会一场。 “他拿了我的手机,抱歉啊我不能看到你的消息。” “没关系啊裴小姐,我来找你,我来带你走。”常屿甩两下胳膊,从窗户跳进来时袖子蹭了灰,一边甩一边走向裴芷。 地下室虚掩的门内,传来微弱的呜咽。 声音不大,足够引人注意。 “你别过来!”裴芷几乎是跳起来,歇斯底里狂躁尖叫,“救命啊!你离开我!离我远点我求你别过来!” 安静一瞬,常屿被她吓到了。 “对不起……”裴芷抱头,为自己的失态懊恼,“让你见笑了。” 长裙之下,她没有穿袜子和鞋。 常屿不知道裴芷经历过什么,眼下可见,她的精神状态好差,比起被她吓到,更担心她怎么样。 她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需要时时刻刻察言观色,生怕惹了人不注意。 此时此刻,裴芷压着激动的心,希望常屿快点离开。 卢荔在车上小憩,被打开车门的声音叫醒,抬头看到常屿把人儿放进副驾驶。 车上四个座位,后排摆满了杂物,前排挤了三个人。 裴芷缩成一团,被常屿抱在身前。 “不是大姐,超载!会被拍下来的!你知不知道扣几分? 3 ??” 常屿在裴芷身上罩了一件衣服,遮盖严实,看着就像抱了一座未完成的雕像,她拍拍车门:“走。” 裴芷说了一个地点,是查茜茵转让给她的酒馆,一路无言。 手机拿到后,才看到查茜茵给自己发了消息。 瞳孔地震,她呼吸也加快,好像有一双透明的手扼住她的咽喉,胸口起伏剧烈。 尽可能压抑喜悦,当然她内心已经癫狂。 常屿发现她的异样,以为她是晕车。 “常屿,你是怎么认识宋亭道的啊?” 卢荔转头看了常屿,心有灵犀般抢答:“她呀,以前在考公培训班里遇到一个巨烂的软饭猪男,那男的骑驴找马,跟对象说准备公务员考试收手机不让打搅,其实是背着人儿相亲,还在班里勾搭上一个家里从政的白富美,宋亭道是那白富美同一个妈但不同爹的弟弟……不过后来嘛……” 常屿颇有触动,隔着衣服,不知道裴芷什么表情,又自顾自说:“跟你说多少回宋亭道不是好东西?他和他前姐夫一吊样,靠女人上位,始乱终弃。” “行了没把宋亭道追到手上不是你的错谁让他不喜欢女……” “卢荔闭嘴,我是喜欢宋亭道吗?我巴不得这个多余的杂种立马死!” 裴芷听她俩吵闹,心烦意乱,明明是刚见面的网友,却提不起防备心。 她漫不经心问道:“那何湛延呢?” 常屿沉默,不是不想说,而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应该说的,此时她把目光投向卢荔,眼珠子一转,卢荔也懂了。 “她导师的同学,我俩租过他的房间,就记得房东夫妇有个一直在上学的大外孙,原来是他啊哈哈。”卢荔越说越开心,“离谱吧?他睡的古典床好几万,被常屿糟践坏了,你在何湛延家里住能看到那只猫头鹰吧?常屿赔不起床才赔的鸟。” 常屿嘘卢荔。 车内又是沉默。 良久,即将到底目的地,常屿掀开裴芷身上的衣服,车内冷气开的足,她也不会闷。 “裴小姐,我大四的时候在何总那实习过,我冒昧问一句,他有你把柄吗?” 裴芷抬眸,先是犹豫摇摇头,又是坚定点头。 “哇这么好!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巧了,卢荔是律师,甭管原告方还是被告方她就没打输过,我上学时被啥比公司白嫖劳动力不给工资都是她给我要回来的钱啊……小裴,你别怕,有我俩在,何总不敢动你。” 裴芷尴尬道谢:“谢谢你,但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她好——夸何湛延,骂宋亭道,帮找她手机,带她“逃离”那座房子。 车停在查茜茵酒馆的楼下,卢荔没熄火,裴芷一路坐在常屿的腿上,三个人腿都麻。 “裴小姐,你看过《西游记》的原着吗?我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让买过——灵山脚下狮驼岭,狮驼洞内三魔头,它们分别是青毛狮子怪、白象精和大鹏金翅雕……啊哈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在灵山逍遥自在,看不到狮驼岭的地狱惨象吗? ——你感受过了。 “我们很有缘,都维过权。” 那股笼罩在裴芷头上的疑团终于消散,在某一天入夜之前,在那个酒店,在何湛延下楼拿外卖的空隙。 她终于知道常屿送给她的“惊喜”。 “阿里嘎多哦哦酱,原来你不是法盲!举报卖yin嫖娼……我诚心向你道歉,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加入我们吧。” 送她下车,目送她准备离开。 又叫住她。 “考虑好了联系我,这我手机号码。”常屿关上车门,摇下车窗,伸手递给裴芷一张纸条,“如果你能解开这道题,就无需考虑了,你已经有了答案。” 裴芷接过。纸条打开,正面是一串号码。 背面—— jldkad12 ajic9 hc16 从零开始 “裴小姐,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都感受过这世上的不公。” “被吸过血。” “欺负过你的人,伤害过你的人……你难道不想血债血偿?” “我们可以,让你如愿。” 小车远去,在冷清的十字路口打右转向灯缓慢移动,消失在裴芷的视野中。 路上没有什么人,裴芷披着单薄的纱裙,打开酒馆店门的指纹锁,“正在营业”的牌子没有翻过来。 查茜茵好像很久没回来过了。 裴芷锁上门,站在吧台前,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播放一首歌。 她那时不知人间疾苦,但她一直都明白“民以食为天”,自己吃饱穿暖,看不得众生饥寒交迫,她也会捐款,帮助穷人的孩子读书,帮助穷人的父母找工作。 可是她的父母只看到她捧擦边主播。 没看到她让擦边主播去继续读书上学。 无论男女。 冬日在医院内游走,没有身上束缚,这是她不可多得的机会。就是这么偶然,来探望其他病人的家属,手机铃声就是这首曲子。 “Why do we choose to chase what we039;ll lose? What you want isn039;t what you have. What you have may not be yours, to keep. If I could find love, at a stop, in a park with open arms, I would save all my love, in a jar, made of sparks, sealed in my beating heart, ……” 雪落长街脚步轻,灯火阑珊碎玉声。 冬日的雪夜,这一年比往年都冷,酷寒难熬。 有人吃不上饭,购买便宜的临期食品。 有人被剥夺剩余价值,维权讨薪困难。 仍有人为生计发愁、奔波。 古有易子而食,古有良家下水。 仍有吸血鬼,吸人民的血。 穷人活不下去,穷人要饿死了,被逼到卖rou卖儿女。 在21世纪。 仍有畜牲无视《劳动法》,把工人的应得工资私吞纳入囊中。 从毕业生到在校生。 再到已满十六周岁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 曾经有粉丝私信裴芷,问她为什么卖?为什么传播yin秽物品,为什么当福利姬?找份正经工作不好吗?赚钱比这干净。 年轻女孩,有手有脚为什么一定要去卖?真的很缺钱吗?老老实实打份工,而不是走这种来钱快的野路子。 是啊,为什么不找正经工作呢? 当时找不到,后来换个城市生活居住,就找到了。 但是裴芷不回答。 裴芷还骂他是傻逼,没挨过饿,知道这种来钱快不知道那种讨薪难,老娘被逼到绝路上还跟我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知不知道什么是“笑贫不笑娼”?这句话的本质就是大家都赚不到钱都赚钱困难但为了活着不得已通过各种活下去的手段去活着。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道“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反手把人挂出来——贤者时间到了,放下碗骂娘。 裴芷解开了那道谜题。 不多时,常屿收到一条“新的朋友”通知。 【我是姬菡芷】 卢荔已经提前回去,常屿还在这游玩。 【玛雅大街泥,你叫这个啊?那我之前叫的算什么?】 【算我】 【敬称是吧?】 【算是吧】 【oi话说何总平时不回家吗】 【不回】 常屿刚在日租房内睡醒一觉,看天色估计这时候卢荔已经去逛超市抢临期食品了,上学时存下的习惯,持续至今。 最后的最后,裴芷发了最后一句话—— 【你需要找工作吗?】 注: [1]非法侵入住宅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规定,非法搜查他人身体、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2]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第一款规定: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3]根据2022年4月1日起实施的《道路交通安全违法行为记分管理办法》(公安部令第163号)第十条规定:驾驶校车、公路客运汽车、旅游客运汽车载人超过核定人数未达到20%,或者驾驶7座以上载客汽车载人超过核定人数20%以上未达到50%,或者驾驶其他载客汽车载人超过核定人数50%以上未达到100%的,一次记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