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这股明晃晃的明媚喜欢劲只在他面前有。 这时顾小灯的肚子发出不小的一声拉长“咕”,苏明雅忍不住轻笑,随即又看到顾小灯背后远处出现一个朱墨色的身影,虽然隔得远,但他知道,顾瑾玉在看眼前这个窘迫得脸红的小呆子。 他的气息顺畅了,低头与顾小灯耳语:“小灯,有劳你,我现在好多了,你既饥饿,我的竹院离学堂最近,不如午膳去我那里?” 顾小灯那双清亮眼睛瞬间放出光芒来,高兴得不加掩饰:“好的!” “那我们走吧?” “好!” 顾小灯禁步也不抓了,刺耳便刺耳,肚子扁扁就扁扁,他只顾着哒哒走在苏明雅身边。 另一头的远处,顾瑾玉眯着眼看着,直到看不见顾小灯和苏明雅的身影,才转头问身边的两个哥们:“他几时和苏明雅这么要好了?” 葛东晨笑道:“这我哪知道?整座学堂里,就我最接近不了你这位小表弟,我对他可是一无所知,鲜少走近过三尺的。” 一旁关云霁听了在心里大骂:三尺?你昨晚明明恨不得把舌头都伸进去! 第24章 每次来到苏明雅的竹院,顾小灯都不免大惊小怪,看多少次都觉得奇妙,这地方竟能把风雅超俗和奢靡绮丽结合得通融和谐,这还不过是苏明雅暂住别人家里的小旅舍,不知道苏明雅自己的家得夸张到什么地步。 近来盛夏,竹院里又多修出一路的遮荫花藤架,顾小灯跟在苏明雅身后走进去,看着削薄的阳光零碎地洒在苏明雅身上,顾小灯身量没有他高,但见他在盛夏酷暑下仍是一副苍白的病弱模样,心里总是翻涌着怜惜。 走进堂屋中,气温比外界低了些许,水晶缸里的水母偶尔游出轻微的涟漪,苏明雅更被衬得像是透明了。 仆从伺候苏明雅去里屋换衣洗漱,另一个也过来请顾小灯同换,说用膳前应避免身上的尘土污了饮食,顾小灯头一次和苏明雅同桌共食,只得照着他们的规矩来,禁步连着腰带一同解下了。 一时又想起昨晚和葛关两人饮酒的情形,葛东晨自不必说,向来疏朗开阔不拘小节的,关云霁一个把门户之见刻在脸上的大少爷也随意地亲自煮酒,这么一比,他们倒是糙得很,苏明雅的日子要比他们精细百倍。 仆从不仅给顾小灯换了苏家的新衣服,还要给他洗手洗脸,他想自己洗,仆从还见了鬼似地望着他,顾小灯只得乖乖地伸出了手。 折腾完一通才吃上了午饭,顾小灯饿得眼冒绿光,吃相便豪迈了些,他从不挑食,吃得又香又满足,苏明雅吃得少,吃完抬眼看他,不多时便出了神。 他这辈子大抵是与药为伍了,平常吃的多药膳,多忌口,口舌之欲极寡,周遭人也几乎都和他一样,突然出现一个大相径庭的顾小灯,实在令人侧目。 顾小灯是这么的俗,俗得总能攻击到这里的旁人。 苏明雅看着他专注地埋头吃完,仆从上前伺候漱口和洗脸,他接过手帕捂在嘴上,大约是吃得饱饱的过于舒服,弯着眉眼好似小醉,一张清透白亮的脸,眼神朦朦胧胧地望过来,骤然绮丽得不像话。 苏明雅见多了大大小小的形色美人,仍是指尖一动,第一次发现小家伙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后有这番模样,明媚灿烂适合他,楚楚可怜也适配。 他忽然想到,一直以来看到的顾小灯都是笑盈盈的,还没见过顾小灯哭唧唧的时候。 苏明雅对自己浮现的一念感到有趣,轻笑了起来。 顾小灯擦完脸精神了起来,方才短暂的迷离神态消失殆尽,嘿嘿一笑,快活非凡:“苏公子开心什么呢?” 苏明雅只是温和地笑问:“你不会撑着么?” “是有一点。”顾小灯不好意思地刮刮鼻子,“因为头一次在苏公子这里吃饭,太开心了,不知不觉就把肚子吃鼓了,其实我之前不会吃这样多的。” “那要起来走动,消消食吗?” 顾小灯戳戳手指:“苏公子需不需要午休啊,我赖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不会。”苏明雅和煦道,随之起身往外走,“午间时分,我更喜欢去赏玩。小灯,你要随我一起吗?” 顾小灯当即站起来,揉着肚子紧巴巴地跟上:“好啊好啊,苏公子平时都喜欢玩什么呢?” 早有准备的仆从毕恭毕敬地抱了一个长盒子来,一掀开,苏明雅便取出袖在里面的玉箫:“你会吹箫么?” “会一点点,乐师有教过我。” 苏明雅闻言便让仆从再取了一管过来,将一支管壁细一些的紫竹箫递给顾小灯。 两人一起出了堂屋,苏明雅带他到了竹院的后院,顾小灯才发现后院还别有洞天,潇潇竹林里挖了一条圆形溪道,筑成活泉和小桥,活泉上盖了座不小的亭子。 顾小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穿过小桥到亭子中落座,犹如置身竹海的怀抱里,耳边水声竹叶声悠悠交杂,林荫中清凉,舒服得让人心旷神怡。 苏明雅面朝竹林,举起玉箫横在唇边悠悠吹响,顾小灯听也听呆了,看也看呆了。 但他很快就觉得不太好,凑近到他身边去,等他吹完一曲,便仰着头使劲地瞧着他的脸色。 苏明雅微微喘息,低头让他看仔细:“怎么了么?” 他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听得顾小灯耳尖一红,赶紧摸摸后颈,不好意思道:“没有,我就是想到苏公子你天生有哮症……你手里这管萧内径大,管壁也厚,吹出来的音色浑厚得多,音量也大,好听是好听,但是比较费气,我怕你吹太久,胸腔憋得慌。” 苏明雅停顿片刻,轻笑道:“小灯,你总是能为他人着想。” “也没有很多人。”顾小灯抬眼仔细地看着他,“苏公子是特别的。” 苏明雅垂眸看他。 “最特别的。” 苏明雅:“……” “哦,我知道了,苏公子你在自己家里是不是很少能吹这类管乐啊?”顾小灯凑近了看他,“你家里人那么疼你,大概也会管束你吧,现在到了书院里,你便自由多了,不午休了,跑出来做一些在家里不太被允许的事情。” 苏明雅眼中泛起笑意,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嗯”:“你倒是敏锐。” 顾小灯被这声“嗯”晃得心都酥了,心想这是在夸我吧?心里想着的很快就说出来了,换来苏明雅又一声轻笑。 “是,小灯真厉害。” 顾小灯以为自己没怎么地,但他几瞬间就脸红脖子粗,呆头呆脑地举起手里的紫竹箫:“我也来吹一段!我吹得没有苏公子你的好,你要是听不高兴了,就直接拍我脑袋。” 他深吸起一口气,心里急迫地想要再讨得苏明雅的一声夸赞,结果吹出的第一声就是个破音。苏明雅面色不改,倒是顾小灯被自己逗笑了,放下紫竹箫朝苏明雅摆手:“苏公子,我还是吹别的给你听好了!” 说罢他自己兴冲冲地出了亭子去,穿林折了新鲜竹叶,一通对折编好,边吹边小跑着回来。 苏明雅看他把紫竹箫别在腰间,白衣绿叶红唇,走过来便足够赏心悦目。 他很是理解广泽书院里的其他人为何喜欢跟顾小灯作对,那些明面上的欺凌,捉弄,等同于暗地里涌流的慕色,躁欲。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看顾小灯和看海月水母没有本质区别,他赏着他,自当初在一枝落花里和他初见,他便发现了顾小灯身上浓厚的可供鉴赏之处。 他不在意葛东晨、关云霁之流怎么看这个下等的天真尤物,他本就不怎么把书院里的人放在眼里,只是今天顾瑾玉来了。 顾瑾玉这个同辈之中的佼佼者,苏明雅自认识他起便不喜欢。 他不喜欢顾瑾玉那双冷眼,那副表面含笑,实则对一切都饱含漠视与轻蔑的冷漠眼神。 俯视一切的特权理应只有他苏明雅能有。 更遑论他们同年而生,自记事起就活在父辈若有似无的比对之下。苏家门楣高于顾家,苏家是顾家竭尽全力奔赴的终点,但顾瑾玉的强健是病弱的苏明雅抵达不了的终点。 顾瑾玉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皇太女鹰犬的位置,顾家世子的特权,未来新朝的领袖,一切未来都在徐徐铺展。 现在顾瑾玉的未来似乎出现了一个新的志在必得的东西,这东西的耳朵上甚至烙印了皇家喜好的标志。 而这小东西此刻就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吹着竹叶,毫不掩饰地向他示好,请他赏玩。 顾瑾玉是否也像其他人一样看着顾小灯呢? 如果是,那么把顾瑾玉中意的东西拨过来,那会是很有趣的事。 “我吹完啦!”顾小灯吹完了乡间的欢乐小调,开心又怅惘地搓着竹叶,“真好,我在苏公子这里也可以做一些不太被允许的事情。” 苏明雅温和道:“以后若是你需要避风港,就来这里找我。” 顾小灯笑意一顿,不合时宜地想起早上奉恩和他说的那一番“向上攀附”“向下滑落”的话,他不应该在苏明雅的善意里想到这个的。 他觉得苏公子是脱俗的世外清贵人,不应该被归纳在尊卑体系中。 他想和苏公子当朋友,当仙人和慕仙的凡人,不想当攀附与庇护的那等尊卑关系。 顾小灯想通之后笑起来:“书院里的日子还很长!以后孤单时,我就来找苏公子串门。” 苏明雅便轻笑,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下一次到来:“好。” * 顾小灯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屋舍去,他还穿着在苏明雅那儿换的新白衣,自己那身系了禁步的衣裳就抱在怀里,没有禁步他便能痛快地飞奔。 一进屋,奉恩的眼神有些奇怪:“公子,你午膳用了吗?” “吃了,吃得很饱。”顾小灯把怀里衣裳晃晃,“我在苏公子那边吃的,他那儿的规矩大,给我换了身衣服,奉恩,你把我这个衣服上的禁步拆下来吧?我下午要上武课的……” “你在他那儿吃饭?” 身后冷不丁传来个清冽声音,顾小灯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到顾瑾玉倚在里屋的门扉,正歪着脑袋看他,及颈的发梢因风轻晃,和苏明雅呈现了截然不同的俊美意气。 顾小灯喜出望外:“哎呀!你怎么在这!” 不等顾瑾玉开口,他便高兴地跑到他跟前去,一张嘴就是噼里啪啦的废话:“你没回西昌园啊?吃饭了吗?你真会吓人,上午也是,突然就出现在我背后,对了你在外州的三个月顺利吗?上午听你讲那些军务政令,听得我瘆得慌!” 顾瑾玉听了一会便觉得闹耳朵,挥手让奉恩下去,转身走进里屋去,靠着窗边坐下,顾小灯哒哒跟来,衣服都没放下就坐到他身边去。 顾瑾玉打断他的话痨:“听云霁说,你昨天被人打了,疼吗?” “还好还好。”顾小灯把衣服叠在腿上,笑着背手去摸后背,“说实话这点疼算不得什么,我天天让奉恩和奉欢按着拉骨头,那个锻体才是真的疼,拉这么久了我也还是会觉得疼。也许我如今对这类痛感迟钝了不少,我以前就皮糙rou厚的,现在更结实了。” “你皮糙rou厚?” “昂。”顾小灯话题跳跃,并掌比划自己的额头,“瑾玉,我们好久没见了,你看我长高了没?拉了这么久的骨头的!虽然还是没有你高,但我也窜个了,快点夸我!” 顾瑾玉看了他一会,抬手往他脑袋上一盖:“是长高了。” 顾小灯心情大好:“我下午上课,你会像上午那样参与进来吗?” “我待会便回西昌园。”顾瑾玉收回手,“父王那边有事找我。” 顾小灯的笑容就凝固了,先是蔫哒哒的,紧接着又振奋起来:“那我们多聊聊天吧!好久没见了,我连你去了外州都不知道,这都三个多月了,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头发短了,是作战时被削短了吗?” “……你总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锐。”顾瑾玉抬手拨了拨短马尾的发梢,“当时差点连脑袋都被削了。” 顾小灯目瞪口呆:“这么凶险!谢天谢地,你脑袋还好好的。” 顾瑾玉没有解释削他的是顾平瀚。 他这次到外州,遇上了和顾小灯养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江湖人,张等晴被他们带走了。 而他在那时胆大包天地,试图离开顾家,回到他原本该回去的江湖。 可惜他此行没有把放在顾家的千里马北望带去,他骑着一匹普普通通的军马,不过跑了三天,它便累死了。 他垂下手,侧首看眼睛亮亮的顾小灯,突兀地轻声问他:“我亲娘是什么样子的?” 顾小灯眼睛特亮,丝毫不觉得这问题来得无厘头,只朝外望了两眼,接着凑到他耳边去用气声说话:“天爷啊,我等了好久,你终于肯问我有关生身父母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