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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Chapter 56



    那天凌晨,怎样与他虚情假意地寒暄已经不记得,最终挂断好像如释重负。

    她不怕陪唐允做戏,难的是要与曾经那样坦诚相待的人假装,落差太大,难以接受。

    关掉花洒的瞬间,苏绮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成大事者怎么能有阿喀琉斯之踵,她如今彻底百无禁忌。

    以前顾虑温谦良,她畏首畏尾,如今,如今要重新谋划——讲: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温至臻想用她做饵,钓唐家父子这双大鱼,却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已经咬上了她放的虫,就差收线。

    没过几日见到旭仔的时候,苏绮笑脸相对,内心还是唾弃了自己的无耻。

    当年天后庙四阿婆聚众自杀,她扮演一名邪教传教士,预谋加上采取行动花费一年多的时间,精神打压除了毛姑以外的三位阿婆,再加上玄学之说,极力促成这段灵异的自杀绯闻。

    而康嘉茵新电影峰回路转,也离不开自己极力推动,这次她是掮客,也是皮条客。

    旭仔直言不讳:“我想求你救救KK。”

    苏绮推给他一盏茶,佯装不明所以,“KK发生什么?”

    他仿佛要把搪瓷茶杯上的印花抠掉,咬牙开口:“她现在跟温至臻。”

    “哦?”苏绮装作惊讶的样子,转而又感叹,“这不意外,难不成你们两个在拍拖?”

    旭仔认真到执拗,“当然!我与她睡同一间屋、同一张床。”

    苏绮了然,“你不要恼,我不知情发问而已。那就是她为了养你,委身于温至臻?”

    后生仔到底是后生仔,饮茶如同饮酒,语气激动,“她没法拒绝他,又讲是为我们生活变好做牺牲。我讲不过她,男人怎么可能愿意她这样做?我好想一刀斩死温至臻。”

    “你消消火。”

    “我如何消火,你知不知他要她碰什么,蓝精灵、致幻剂,他自己惜命不忍心食,却变态到钟意看别人发疯。KK已经进过医院,还想瞒我。”

    “以前一起混庙街的兄弟变食丸仔,脑子坏了,我不想她彻底烂掉。医生讲她喉咙已经出问题,深夜还会发虚汗,我好怕她突然变痴仔。”

    “我为我以前冒犯你真诚道歉,对不住。我给你跪下,你叫黎永正打我泄愤也好,KK是你好姊妹,你救救她。”

    温至臻碰软性毒品不是新鲜事了,是一枚积灰的匣,内里藏满爬虫。

    小时候,宝珍初初懂事,宝珊尚且天真。温至臻开车到苏家做客,钥匙拔掉,两位小朋友爬上去探索未知,到处都是稀奇。

    直到宝珊无意掀开脚垫,捕获一枚“糖片”,犹豫是否要往嘴里送——她知道脏,又难以抗拒诱惑。

    短短几秒钟之间,宝珍夺过,坚决不准她吃。教育meimei过后,再细看手里的“糖片”,颜色过于鲜艳,上面还绘制字母,也闻不到想象中的甜味。

    她认定那是契爷遗落的维生素片,随手丢进垃圾桶。

    直到跌堕庙街见识险恶够多才知道,维生素片只会刻组合字母的药商代码,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刻,更没有那么鲜亮的颜色。

    后来倒是有幸又见过同款,是一位食丸仔向她推销——能摇六个小时的蓝精灵,好犀利。

    本以为温至臻自己也玩,没想到他理智到丝毫不碰,反而享受玩弄他人的快感。

    你如果问苏绮,既然早就知道温至臻花头多、无底线,怎么做得出送羊入虎口的事情,康嘉茵岂不是好可怜。

    还是那句话:做恶事、得恶果,不求善终。

    如今扮活菩萨、假面人,把作势跪下的旭仔扶起来,给他出招。

    “我想出两种解决方法,你听听看?”

    他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有两种解法,认真点头。

    苏绮竖一根手指,“一,我帮你去劝KK离开温至臻,反正她那部电影已经杀青。但成功率不能保证,且不算一劳永逸,只能说尽力而已。”

    他显然不满意,先不谈康嘉茵未必会听苏绮的话,若是暂时答应将来又反悔怎么办?太不牢靠。

    苏绮见状把手指放下,压低声音,笑容变得更加含义深长。

    “二风险极高,但事成绝对稳妥。”

    ……

    旭仔是钟意搏命的古惑仔,天生烂命性子狠,绝对不只是同她吹水,当然选择后者。

    与旭仔分开之前,她问过二人如今住址,开车前往康怡花园见康嘉茵,路上还不忘分神打给唐允汇报行踪。

    好像师奶管紧自家男人,她与他角色互换而已。

    唐允享受这种掌控感,又能体会到她对他的依赖,那么于苏绮来说一定是好处大于坏处,何乐而不为?

    她如今是唐允的乖乖女友,或许最迟明年就要谈婚论嫁,做大肚婆怀孕产子——人人赞一句庙街神婆飞上枝头变凤凰,手段犀利。

    唐家出身再差,现在也钟鸣鼎食,熬过半个世纪定然成为地道世家,更不必讲还有郑敏仪背后郑氏加持。

    ……

    年尾,12月19日,全港尚且太平,万众期待岁序更新。也是又一年弥陀诞辰,该到宝莲禅寺拜佛的日子。

    唐太旧疾复发,咳喘频繁,闻不得太重的香火。赶上马季已经开始,她便与唐协亭到沙田马场看马赛、会老友,坐顶楼包间,绿色无烟,空气清新。

    唐允则休一天假,陪苏绮去大屿山。

    那天港岛和九龙都算晴天,偶尔有几片云层飘过,偏偏离岛被一块巨大乌云覆盖,山上雾气好重,缥缈之间天坛大佛直耸入云,威严又惊诧。

    历来就那么几件事,唐允捐过香火,陪苏绮一起听法师打打禅机,染满身的潮气。心情不算太好,隐忍不发而已。

    最后与她在正殿烟篆缭绕之中跪于蒲团之上——敬一炷香。

    即便日后时隔久远,彼此也记得自己当天发了什么愿。

    1994,他们最后的乐园之年即将走入尾声,苏绮深知,唐允不知。

    她虔诚地祈祷:“佛祖保佑,掂过碌蔗,不论生死荣枯,尽在1995上半年结束。”

    而唐允初次真心恳求:“想与她长长久久做一对善男信女,成婚、怀子、修好余生,多谢。”

    有人说佛眼多情,有人说佛眼无情,多情无情,缘起缘灭,看见就好。

    岁末最后一天,唐太历年都要到寺庙斋戒几日,祈福祝祷,今年唐协亭不准,她咳喘加重,还是在家休养。

    唐太心心念念还有一个月就是除夕,到时弘社要大规模封港,做金盆洗手的仪式,彻底不碰黑色生意。她当天怎样都得亲去寺庙祈福,那这次就暂且免去。

    于是那天唐家摆家宴,唐允带苏绮回深水湾,四个人占据不到半张长桌,虽然略显冷清,但重在意义不同。

    唐太是最满意的那位,唐协亭仍旧不算钟意苏绮,但也心知肚明她是唐允身边出现异性以来最老实的一位,更重要的是——唐允终于有心安定,可喜可贺。

    日子过得好,即便有那么一点点不如愿之处也无碍,唐协亭懂得知足,是好事。

    再加上苏绮进弘隽之后,做事干净利落,唐协亭偶尔与唐允产生争执,她没少劝唐允让步。从母子两个的关系缓和器又变成父子两个的,她作用好大。

    唯一的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还没有成熟稳重到可以话事的程度,父母还能奢求怎样的一位儿媳?

    当然是苏绮表现出这样的,最重要的是:足够听话。

    饭后先提公事的是唐协亭,他问唐允:“安排好几个堂口了?”

    苏绮进弘隽不久,唐允就在做安排弘社四九仔的差事,最主要的自然是以前参与走粉的那些,仿佛劝鸡从良,要古惑仔回头,好滑稽。

    上面的风向变了,下面难免生乱,械斗惊动差佬的事情时有发生,唐允分身乏术。苏绮便为他分忧,作代表到地方警署交涉,已经深谙其道。

    父子两个在客厅谈公事,菲佣悄声叫苏绮上楼,唐太在茶室等她。

    饮一杯安神茶,闲话不过半个钟头,唐太吃药就寝。苏绮在茶室独自静坐,她等电话,等很重要的电话。

    第一通是钟亦琛打来。

    语气平常,只是略显疲累,“我刚从报社出来,一切妥当。”

    苏绮礼貌道谢:“多谢,辛苦你亲自把关。”

    钟亦琛还是对她的计划有些怀疑,“你不怕他看到报纸后对你动手?这件事很容易查出谁在背后捣鬼。”

    苏绮劝他:“安心,我明天还会送你一份大礼,记得叫你爹地阿叔一起,在电视机前排排坐。”

    钟亦琛皱眉,“你不要自作主张。”

    “我想你还能歇一天,二号记得起早返工。不多讲,我还在等另一通电话。”

    果断收线,留钟亦琛一个人云里雾里。

    唐允找到茶室,和她一起往卧室走,随口问道:“阿妈与你聊什么?”

    苏绮语气平平,“闲话而已,没什么主旨。”

    他明知唐太找苏绮谈天跑不开催婚催子,见苏绮避而不言,心知肚明原由,没再多说。

    路过偏厅,苏绮看到唐太前几天重金拍下的一架钢琴,随手摸了上去。因为学过、热爱过的缘故,她即便不再弹了,见到还是会不舍。

    “我给你弹一首?”

    她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根本使不上力,除非单指戳一首。

    唐允却说:“好。”

    苏绮心里莫名一沉,随即挽住他臂弯,随意敷衍过去回房间。亲热的过程频频出神,又觉得今晚他顶她好痛,煎熬到中途实在濒临崩溃,果断喊停。

    唐允捞起睡袍,拿了香烟和打火机出门,心里莫名烦躁。苏绮穿好衣服,光脚推开落地窗,到阳台吹风出神。

    她刚刚讲给他弹一首钢琴曲,他答的是“好”。

    而不是问:“你还会弹钢琴?”

    一遍遍回味他语气,认真成分很大,他怎么可能认为苏绮会弹钢琴?

    脑袋里回闪过去的片段,想到苏世谱出事上新闻,他笑说是她家人;新加坡张学友演唱会,他要她上台做苏宝如;飞鹅山之夜,他劝她到港大读书;还有那句“不要总是强调与温谦良不熟”,以及今天弹钢琴应答的“好”字……

    苏绮无限不安,心脏跳到喉咙,想点烟的手都在发颤,芝宝打火机掉落,仿佛能把地板砸出坑洼,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今晚的第二通电话到了。

    她赶紧接听,是海风之中的旭仔,话少简洁。

    “我出发了,等消息。”

    “好,其他交给我。”

    随即收线。

    温至臻所在的公海赌船于两个钟头前自西岸离港,航程两天一夜,名流聚集,康嘉茵作陪。而旭仔在西贡盗用一艘快艇,悄然行动。

    1994年12月31日,星期六。冲鸡煞西,宜祭祀入殓,馀事勿取。彭祖百忌:卯不穿井,亥不出海。

    苏绮平复掉震惊,顺利点燃一支烟,思考如何应对唐允。他看起来知情已久,又始终没有行动,还是在设好陷阱等她自投罗网?

    身后卧室里传来声响,苏绮看过去,唐允重回房间,同样望过来找她。

    远处烟花骤起,散于空中,苏绮推窗进屋,看一眼钟。果然,十二点刚过,1995到了。

    她回之一笑,看起来满分真心,指间还夹半支烟,扑过来抱他,唐允错愕。

    刚刚在床上那样冷淡的人,声音百分百含情、百分百真挚,在他耳边讲话。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新年快乐,阿允。”

    她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唐允也被感染了。

    “新年快乐。”

    发现她光脚,他把人抱到床上,虽然不钟意伺候人,此刻还是打算到洗手间拿条湿毛巾给她擦脚。

    苏绮自然不知他心里所想,拽住手臂把人留住。

    唐允扭过头,刚要开口,就被她的话堵住。

    “阿允,一起戒烟吧。”

    “然后再要个仔。”

    *

    1.掂过碌蔗:事情进展顺利。

    2.1994.12.31的彭祖百忌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