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娘也舍不得你
六 娘也舍不得你 朝中那么多老狐狸成日盯着,叶庭昱小心谨慎。出入别院宁愿屈尊坐车走侧门,免得留人话柄。 且这别院位置隐秘,在八宝山山脚下,幽静隐蔽,远远避让城门官道,百丈之内再无住户人家,也鲜有人迹。 这处宅院是以凌意之名买下的,小皇帝几番来此都是频繁绕路避免人注目。 只是叶庭昱再是小心,仍是免不了被有心人盯上。 阿布力带人卧身草坑暗中观察后门动向。正门近乎是无用的,除却这间宅院名义之主凌意堂而皇之走那道朱门,平常时候大门都是不开的。 今儿却稀奇,西夏人早就盯上了这叶小皇帝常往之处,阿布力奉命来盯这处,听手下说起凌意午后回府邸,傍晚时带了些包裹回来。 正门盯梢的人没在意这起子事,阿布力也没多想——不过是回家取些日常所需,有什么可留意的? 事实上,凌意回凌府,取些衣物仅是掩饰,她此行目的在于传信。 试问,满朝谁能想到,被皇帝留护京城的裴太傅,就正大光明寄居御前侍卫统领凌意的府上呢? “陛下,小姐,此乃裴公亲笔信。” 叶庭昱去而复返寸步不离陪着裴清雅,眼下她二人在一处,凌意进来请安,接小皇帝一个眼神,她就直说了。 叶庭昱接过信,原封递给卧床的裴清雅。裴清雅深深瞧她一眼垂眸接过信,拆封来读。 叶庭昱一心系在眼前人身上,瞧她神色松动似松了气,也安心不少,随即懊悔道,早知如此,早该让凌意回府跑这一趟。 信开头称谓直接道的“清雅”,裴清雅颇为意外,不用想,是叶庭昱去信时直白说明了情况,请她父亲书信给她……父亲在信中报了平安诉说牵挂,瞧着父亲苍劲字迹,裴清雅猜想他精神气也好着,心中宽慰许多。 只是大抵是怀着身子心思太过敏感脆弱,裴清雅难得在人前红了眼眶。 叶庭昱心里着急凑过来问东问西,摆摆手赶凌意走。 “多谢你。”二人独处时,裴清雅垂眸不敢直视她。 叶庭昱心里一软,在裴清雅面前,毫不掩饰将喜悦绽放在脸上,裴清雅不对她用拒人千里的敬称,小皇帝就满足了,欣喜不已,“你不怪我就好。” 裴清雅捏着信笺,落眼其上,迟疑着开口,“……陛下不曾告知家父么?” 叶庭昱心一紧,讪讪将握在裴清雅手上的手抽回来,状似不解其意,敛目理袖口,“你且安心罢,我向凌意知会过的,你若想念师傅,随时写信托她送回去就好。” 叶庭昱不知是否是有意地点出“回”这个隐晦的线索字眼,想借机给裴清雅猜想裴父下落的思路可能,只是裴清雅明了她的避讳,仍是坚持不懈,垂视信笺轻轻吐口,不改执拗道:“多谢陛下成全。陛下日理万机,孩子一事,我自会向父亲坦白。” 叶庭昱淡然装不下去,蓦然抬头,焦急攒眉对她,轻声征询:“雅儿,你非要如此吗?” 赤目相对,裴清雅鼻子一酸败下阵来,转眸随手落在腹上,哀痛叹息,“名不正言不顺,这孩子留不得。” “不是的。”叶庭昱小心握她腹上的手,坚定道:“这孩儿是嫡长女,无论她是君是妃,只要她愿意,必是我盛国未来的君主。” 叶庭昱说得极郑重,字句有力,吸引裴清雅抬头对她。 裴清雅目视她,眼神直达她眼底的坚定的心意,神游半刻仍是频频摇头。叶庭昱许诺给她孩儿的嫡长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裴清雅无法在她父亲获罪免官、她义兄身份大白“潜逃”回西夏的如今境况下,坦然心安的与叶庭昱在一起…… 占据叶庭昱对她的真心实意,而她却无法全然地回应对方,对其敷衍度日……这种不平的感情生活并非她所愿,这事她也决然做不来。 “不若我们……” 裴清雅酝酿好半晌艰难开口的话绝非是叶庭昱想听的话,她赶快将话音截住,另道:“你安心休息罢,有事唤我。” 谈心又一次中断,裴清雅瞧叶庭昱落荒而逃,很自私地承认,叶庭昱的逃避延长的她们未来相处的机会,教她心里头舒坦许多。 裴清雅轻轻抚摸小腹,毫无凸显征兆的那里,有个小生命在悄然生长…… 她悄悄问过宋医官,听说孩儿一月有余了……明明这时候月份还小,孩子不会有什么回应,只是裴清雅方才与叶庭昱说起这孩儿归处,下腹有些微的坠痛,眼下她细细抚摸畅想未出世的孩子,又感觉痛感缓和了些…… “娘也舍不得你。” 裴清雅垂眸,忍下哭腔轻道。 · 宋医官照顾裴清雅同时,仍在宫里轮值。她当值去太后宫里请脉时,太后必定要询问一番别院情形。 上回宋医官向太后详述裴清雅的脉象,着重说起了皇帝的关切以及裴清雅偷偷问过她的那句孩儿多大了。 今次是第二次入宫,宋医官为太后请过脉,向她回禀道:“太后娘娘请放心,那位贵人底子好,近来药膳不断,母女平安。” 庄静娴摇头,愁眉不展,“安生日子,她怕是不肯过。” 宋医官垂眸,敛起丝帕脉枕,“说起这事,微臣想起一事。事关裴家。” 裴家于旁人来讲不过是过气的家族,因着小皇帝这一层,庄静娴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正色瞥了宋医官一眼,“你说。” 宋医官垂首恭敬,将昨夜她从裴清雅那出来撞见的一幕仔细说与太后:“臣昨夜探望过裴小姐,回房时听见陛下吩咐凌统领。” “皇帝说了什么?” “陛下将一封信塞给凌大人,要她务必保密。” 听来神秘,庄静娴多递一眼过去,“信是给谁的?裴公吗?他现下何在?”庄太后本是知晓小皇帝动作的,裴廉现在凌意府上她也清楚,庄静娴是在试探眼前人是否全然可靠。 “臣斗胆猜测,凌意必定知晓裴公下落,或许,裴公正在她府上休养。” 很好,知无不言,“休养”一词表明她效忠君主的立场,庄静娴满意,缓和神色道:“陛下许裴家父女通信的?” “是,前日凌大人曾回府。” “那她又闹什么?”庄静娴轻声嗔一句,转念道,“罢了,暂且无事了。别苑那厢还要你多照看。” 这位“她”是谁,宋医官无心亦无胆量猜度,她只是如数禀明,收到旨意适时退下,“太后娘娘请放心,臣下告退。” · “主子,这几日那小皇帝近前的侍卫统领很是反常。” “哦?”完颜姝端坐亭中,梳着鬓发,合拢袖口沉静沏茶。 乍然之间茶香四溢。 阿布力钦佩地垂眸吸了吸鼻子,赞许了句回归正题,“那个凌意,前日回过家,昨夜又偷偷回去。她空手往返,走的是檐上。” 完颜姝挑眉,“这便是中原人说的自露马脚罢。那小皇帝最在意之人的父亲,想来就在凌意家中。” 阿布力眼前一亮,“主子,那咱们接下来……?” “急什么,中原人还有句俗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消息放出去,”完颜姝挑唇,“叶氏朝廷,多得是人关心小皇帝的风流事。” “属下这就去!” 完颜姝沉心坐回蒲团,低头却见茶盏里混了丝茶叶籽,再无下口品茗的意趣,她扬了手,将整杯茶泼入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