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解封
2.解封
云雾缭绕之中,一座苏式园林占地约五十余亩,庭院移步换景、曲径通幽,粉墙黛瓦的园林尽头,藏着一座阁楼,门额挥毫大篆上书十方剑阁。 此时剑阁顶楼,一名身着银纹白衫的男子倚着窗,目光扫向案几上的铜钱排盘。 黑色短发随着他偏头的方向垂坠,侧颜看去,谦谦君子,隽雅如玉。 楼阶上响起脚步声,很快,一个和小楼景致格格不入的角色闯入了这幅几乎静止的画面。 那人一身机车皮夹克,顶着奶奶灰的短寸,右耳耳钉也毫不低调,他从楼梯前被斜切的光线里走出来,晦暗的光一寸寸照亮那张脸,先是下巴利落的线条,再到高挺的鼻端,及至一双熬出了黑眼圈的眼。 他揉着颈项,咔哒一声转了转脖子,顺便打了个呵欠。 窗边的男子连头都没回翘起嘴角:家主们要是知道你不穿堂服进剑阁,肯定要把你赶出去。 我要能被赶出去,不差这条理由。来人一脸求之不得地轻嗤了一声,余光扫到案几上的铜钱:你在占卦?姜意书,上次你占卦是什么时候? 姜意书的长指搁在窗棂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大学入学前?给自己占了一个婚恋卦。 那人饶有兴趣地等他说完。 卦上说我三十岁前儿孙满堂。 滚吧你。对于某人的冷笑话已经见怪不怪的孙文轩,屁股一抬随意地在姜意书所处的矮塌上落座,两腿叉开,头埋得低低的,半晌才抬起来觑了他一眼:所以是占那件事吧?什么卦? 姜意书的目光眺向远山外,山间的晨风带来泥土的清香,更让人保持警醒。 二十五卦,天雷无妄。 说人话。 不循正道,必招灾祸。姜意书懒得再解释,眉眼弯弯地笑着:总之,让人去一趟明成市吧。 他终将脸转正过来,斯文的五官上,右眼斜纵而过的疤痕隐藏在墨色镜片下,独留谦和的左眼眯起一道几不可察的光。 如果是邪炼,应该快完成了。 万家山庄。 万倬正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面前那个应该连抬腕都困难的少女,一只纤白的手顺着剑身,幽幽滑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上。 死人不应该有动作。 一股寒意从万倬正脚下升起。 她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挡着双眸,看不见喜怒。 他在想什么,这种死法当然只有恨,不看也能想到,根本不会有喜悦这样的情绪吧? 呵。 可是万倬正分明听到了笑声。 懒散、凉薄、漫不经心,带着鼻腔共鸣的略微磁性,由克制,到无可名状的欢愉,带动双肩兴奋颤抖,不过是溢出口的一个飘忽上扬的尾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紧握的剑身骤然不受丝毫阻滞,像是没入水中,只在一瞬间,赤霄剑就滑向了那人的心口,好像那里本来就是一滩水,霎时吞纳包容了一切,而万倬正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跟着赤霄剑跌至长笙面前寸许的距离。 怎么回事?万倬正回头问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手下孟景。 赤霄剑孟景颤栗的指尖比着像个怪物般慢慢倾身向前,一寸寸把赤霄剑融入身体中的长笙,和她背后空空如也的黑暗:赤霄剑消失了 闻言,万倬正直直地转过头,两人间的唯一的光线来自那最后几寸没有消失的剑刃。 自下而上,冷光肃然。 他对上一双失去了眼白的血色暗瞳。 红与黑,黑与红,眉眼间是光的凄厉交缠。 少女的指尖冰凉刺骨,几乎要结出寒霜,却暧昧地摩挲过他的皮肤,一阵痛感随之而来,那些指尖碰触过的地方寸寸开裂,骨rou分离。万倬正终于再也无法握紧剑柄,疯狂地蹬着腿想要逃离,可手却在她的掌心之间纹丝不动,只能放声厉嚎! 那张属于长笙的脸,弓身缓缓凑近万倬正耳边。万倬正魂飞魄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抿成一道不知归路的杀意。 呼。 她吹了一口气。 最后一寸剑刃消失在她体内。 一瞬。 整个空间归于漆夜。 万籁俱静。 少主?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才堪堪从这场变故中恢复神智的孟景,向四周摸索过去,想要找到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 之前炼化室的光源全都来自于赤霄剑的霜华,现在剑消失了,空间里漆黑一片。他原本就和万倬正有一段距离,看不清形势,听到喊声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象。 静寂之中,有人淌过血池的声音。 像划桨一般,拨开浓稠的液体,似乎在向他步步逼近。 恍惚间,他面前亮起了刺眼的红。 有一个人影侧身站在血池的中央,四周是九具血流殆尽的女尸。 苍白地,绝望地,枯枿朽株的面色。 就这么毫无来由,散发猩红恶臭的血池从池底泛起了红光,整个池中的血液都翻涌沸腾起来! 孟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少女如同淤泥中的莲荷,垂首淡看着脚下恶灵般向她攀附而来的血液。 她扬起手,不知何时赤霄剑重新出现在她手里。 剑身上夺目的赤红在赤霄剑的花纹上流转不停,宛如焕发了新生,越来越多的血液开始飞速向赤霄剑涌去,那把剑却好似黑洞吸尽所有触及它的液体。 那名少女阖上眼,全然不在意不远处的孟景,眼尾隐隐有绯红的纹路流动。 孟景并不知道那些纹路代表着什么,但十分像文字。 直到整个血池的水都被吞噬,赤霄剑的红光开始一张一翕,骤明骤暗。 怦咚、怦咚、怦咚。 坚实,有力。 她抬起脸来,缓缓仰首看向天顶。 缓慢地令人发怵。 猩红在唇角投射下一抹阴影。 她说 回来了。 万明山上,万家山庄里一抹冲天而出的红光划破天际。 伴随着爆鸣和轰然倒塌的声音,万家山庄偏院的别墅顷刻间夷为平地。 家主不好了一个中年男子不管不顾地冲到了还在宴会主场待客的万启山身边,彼时所有的宾客都被屋外响彻山头的爆鸣声吸引,还没有注意到管家的失态。 万启山本来想要因为男子的举止发火,却在听到他说明之后,毫不停顿地旋身向门外走去。 他站在二楼的露台,直视着远处的废墟,那双眼中写满震惊:倬正在那里吗? 男子紧跟在他身后,眉头紧拧地应了声是。 是成功了吧? 万启山有些癫狂,颤笑了声:这动静一定是成功了一定是成功了。他嗫嚅道,随后努力压上心头的不安沉着看了眼露台上的宾客:按照计划,把他们献祭吧。 万启山背着手,神情透出了一个大家之主的杀伐决断:万家能不能靠赤霄剑称帝,就看这一次了。只要过了今日。 万家别墅门口,黄恩雅刚随着母亲走下车,就看到一道划裂苍穹的红光。 紧接而来的是刺耳的爆鸣和轰然的倒塌声。 几乎所有人都捂着耳朵惊叫起来,黄父赶忙拉回黄恩雅,一家人和司机一起站在车旁,愣神盯着夜色中的万家山庄,双腿却迈不开。 怎么回事?她们不过比开宴时间来得稍微晚了几分钟,万家发生了什么? 她的视线尽头,万家山庄的最高处,好像,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今天是阴历七月半,俗称鬼节、中元节,是一年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分,也是任何邪妄之事最易事半功倍的日子,万家选在这天进行百年来的最后一次邪炼赤霄剑,自然有它的理由。 只可惜,一步踏错。 七月十五的月色下,清冷的华光笼在她身上,衣角猎猎翻飞,原本的一双凤眼竟也抿得狭长,勾成了一抹桃花。 那双眼中漆夜银蟾,像是跌落进洪荒。 她的手中执着一把通体流光的古剑,剑上还有珠玉为饰。 万启山抬首看到她的那一刻,脚下的气力仿佛被抽走,他的手指狠狠地嵌进了白玉石栏杆之中,支撑自己站定,不得不咬着牙,脸色涨红地朝着那个浮在半空中的陌生的女子咆哮:你是谁! 呵,不认得我了?晚风带来懒洋洋的问候,虽是清朗的少年音,却又如极具摄人心魄的魔力 明明囚了我百年,真是健忘。 赤赤霄!! 她垂眸低笑,眼尾轻盈扬起,作势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剑。 只是抬手微动,一道破空的气浪就夹杂着排山倒海之息直向万家别墅主楼激射而来! 浓烈有如实质的赤色剑光随着赤霄剑随意地一划撕裂了虚空,直直劈在万家山庄主楼之巅! 滋滋滋 像是金属与金属之间刮擦磨砺的尖锐啸鸣,一道金灿灿的光墙骤然闪现在众人的头顶,整个万家的庄园都好似笼罩在耀目的金红光芒之下,两道强光猝然碰撞在一起!无法直视的灼目光辉让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紧闭双眼,甚至抬手遮蔽双目,可是遮眼的双手很快不得不改为捂住耳朵,因为来自穹顶之上的啸鸣愈来愈高频,愈来愈锐利,主楼上的玻璃窗和屋内的瓷器应声脆裂! 噼啪。 是真的有什么在裂开的声音,淹没在这一片交杂错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