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悄立市桥人不识
二十三、悄立市桥人不识
蒋天生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一点在形容上分毫也看不出来。修健的体型,奕奕的神采,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优雅的气度。虽是执掌生死的江湖大鳄,他的面相却是极儒雅温和的,这一点与Anthony Fale真是非常相似。 当然,相似之处并不只此。同样出身黑道家庭,同样自幼读书极好,蒋天生港大经济学毕业后,25岁拿到哥伦比亚大学管理学硕士,27岁便赚得第一桶金。他商业眼光毒辣,又有耳濡目染的江湖魄力,香港、纽约两处开花,赚得风生水起。洪兴能在这十数年间跃为香港第一大社团,很大程度是得益于蒋天生正行生意所得之强大财力反哺。 所以,叶斐这点小事,当真是杀鸡用了宰牛刀。确定了主营意式冰淇淋的甜品店,铺面位置就在太子势力的核心区金巴利道。沿街铺面不大,勉强放下3台小桌。而在招聘人手方面,出于安全考虑,蒋天生指派陈耀亲自做了安排,必须是可以绝对放心的。 只是即便如此,叶斐的开店大计总不会真的就此一帆风顺。 第一批订货是桌椅陈设之类,送货的人到门口,却不肯给搬进来。 搬运费要另算噶。物流公司的卡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染着一头黄发的那个,晃着肩对叶斐如是说。 可是你哋服务条款上唔系咁讲呀! meimei仔,你人咁靓,点解懵吓懵吓的?那黄发青年笑嘻嘻地伸出手做出点钱的动作,这系规矩啦! 另一人流里流气地附和:系呀!缺钱还是缺男人呀?缺男人就开声啦! 美国姑娘对这种违背契约精神的举动很是不忿:我唔觉得这系规矩。这系勒索! 黄发青年闻言切了一声:混血妹有个性哦!那你咪自己搬喽。仲有,喺度停车费可要你俾啊。 叶斐瞪了那人一眼,真就自己搬起来了。而当她拖着桌子艰难地向门里蹭的时候,却听有人唤她。 Faye你做乜呀? 蒋生?叶斐将桌子立起来,把微微汗湿的刘海往后拨了拨,您怎么来了? 刚好在附近,想带你去食饭。蒋天生四下看了看,发生乜事呀? 叶斐将原委简略与他说了。 你呀,何必赌气呢!平白累咗自己。蒋天生无奈地看着她,他们要几多钱,我俾他们。 这不系钱的问题!他们咁样做,唔啱(1)! 瞧她鼓着两腮气呼呼的样子,蒋天生真是想教她都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OK咁你带我过去,我同他们讲下好么? 叶斐也是有点搬不动了,便点点头,带了蒋天生过去。 呦,meimei仔,叫咗契爷帮手呀?那二人正在卡车边抽烟,见叶斐与蒋天生一起走过来,一人便阴阳怪气地喊了起来。 见对方表情猥琐,叶斐便要上前争执,被蒋天生拦住了。 二位辛苦了。蒋天生神色如常,细路女不懂事,耽误二位发财了。 我哋无所谓啊。那黄发青年痞气地耸耸肩,反正今天就送她一家,大把时间同你哋玩。呢个混血妹好有骨气喔!话系唔使我哋搬。点呀,你来呀?上下打量了蒋天生一番,你老贵庚啊?左看右看,都唔似有帮到呢个靓妹d腰力呀哈哈!旁边那人听明他话里猥亵之处,也跟着大笑起来。 蒋天生冷笑了一声。他原想着给钱了事,不想对方如此轻狂,又见那卡车上写着洪泰物流,心下有数,便道:出来行,咁臭口,上头一定有猛人罩了。你几两秤、跟边个啊? 其中几两秤问的是扎职与否、底数为何,黄毛青年二人没想到眼前这儒雅的中年人竟说得江湖切口,再看他举止风范不怒自威,心里便有些打鼓他俩还未扎职、只是四九仔,却仍抻着脖子道:我哋跟的系洪兴太子哥!尖沙咀揸fit人知唔知啊! 蒋天生闻言便笑了。随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太子么。只听蒋天生语气随意,在忙么?我喺度有小小嘢想麻烦你两位高足。不如你同他们讲下哩?说着,蒋天生把手机递过去。 对面二人已是悚然,一时都没敢伸手,但见蒋天生投来严厉目光,又不敢不动,似乎是鼓了口气,黄毛青年才将手机接了来。 然后,从叶斐的视角,她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什么叫冷汗如瀑。 那人挂了电话之后,已是口不能言。蒋天生此时反而和颜悦色起来:出来行,该有d风度。你哋两条麻甩佬(2)为难一个细路女,咁丑怪,会俾街坊笑噶。 黄毛青年还是说不出话来。蒋天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好了,冇事了。电话还我,再帮叶小姐搬东西进去吧。 蒋生你太酷了!叶斐几乎是雀跃地欢呼,Youre awesome! 自认早已免疫恭维的蒋天生,此时还是很享受小姑娘崇拜的星星眼:咁小事,唔值一提。倒系你呀,以后千祈唔要话没说完,却被叶斐打断了。 蒋生你听! 隐约有的电动音乐由远及近,叶斐手指向街尾,果然有辆印着Mister Softee的富豪流动雪糕车正停下来。 您等我一下!说着她竟跑了出去,再回来时一手举着一支香草口味的软雪糕。 多谢您刚才伸张正义!叶斐偏头笑容灿烂,下次请您吃我店里做的冰淇淋! 无可奈何接了来,蒋天生此时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同为黑帮教父的Anthony Fale对这个女儿如此溺爱了。 这小姑娘如此娇美、如此简单,雪白甜软得仿佛手里的冰淇淋。如果自己只有这样一个女儿,恐怕也会恨不得将全世界打磨柔和之后,再捧到她面前任她择撷。至于洪兴的肮脏与危险,也必不会令她沾染半分。 当然,不舍得三岁免怀,便要承担自然法则的惩罚。毕竟,再精密的水族箱里也养不出鲨鱼,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看门口嘅灯箱仲盖着,Faye你呢家店叫乜名呀? 叫作La vita è bel。叶斐眉眼弯弯,意大利语里系美丽人生嘅意思。 这名字几好噶。蒋天生笑了笑,心中念了两遍这句轻快的意语,不觉有些讽刺。 若叶斐是他的女儿,竟与耀扬牵扯,便是打断她的腿带回去,也绝不允她独留香港。 其实,蒋天生从来知道,自己的子女缘很薄,但他并不在意家人也不外是冤亲债主罢了!曾经的蒋家大公子,自认体会不能再深。 有亲兄弟又如何?还不是相看两厌、反目成仇。而他的第一个孩子,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他无法回视的梦魇深渊。 蒋天生从未娶妻,只养了四房太太。除了当年从弟弟蒋天养处夺来的战利品蓉蓉被他刻意杜绝了子嗣,另三房太太倒都争气,过去十年里,统共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两房在香港,被他调教的比纯种的布偶猫还恭顺。虽各有住处,也时常走动。而那两个3、5岁的秃小子凑在一起时,却总会勾起他的回忆 弟弟天养与他,当年不也曾这样亲密无间地玩耍吗? 当年父亲蒋震,会不会也是这样看着他们? 如此看着看着,便厌烦了。 所以,或许蒋天生是在叶斐身上体会了些许做父亲的别样快乐她望着他的崇拜目光,她依赖他、虔诚地听着他的训导,如此轻松快乐又富权威的感觉,没有老男人会讨厌。 (1)啱:合适,行、对 (2)麻甩佬:含贬义,类似臭男人的说法,古惑仔常用于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