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其他小说 - 春宫旧事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1

第十一章1

    

第十一章·1



    朝云殿内的混乱和谋划,元禆自然一概不知。

    他才因在六欲夜当街杀人,事后又不知悔改地讨要罪女惹得龙颜大怒,遭圣人亲自抄着藤条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结果新伤初愈,就满心就只想着博佳人一笑。好再他也不敢太过冒撞,清楚自己和旃檀此时仿如冰山初融,需些时日缓和,没死皮赖脸地硬要宿在一处,乖乖搬去偏殿睡了几宿,只是一日三次往长生殿跑,今儿变个花明儿献珠宝地哄着。

    今日又巴巴地一齐用过了午膳,说不想旃檀闷在殿内,非要带她出去转转。

    我行走不便,还是不了。

    她曾如此推诿过数次,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躲回帘幕之后。

    一连数日,每每对着自己,她都极静,连往日那般不怀好意的坏笑都没有露出过一个,在层层纱帐后,模糊了面庞的轮廓,让人捉摸不透心中思绪,远得叫他心惊。

    由她整日缩在宫里没个笑脸也着实不是办法,他死皮赖脸地追进去,磨了半晌,说要抱着她、背着她、让她像小娃娃一样坐在自己肩头,终得了默许,也不嫌劳累,得意洋洋地带她在宫中四处转悠,像是个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孩童。直晃到日渐西沉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宫女侍人早都已疲累不堪,在心中叫苦连天,他却仍兴奋不已,惦念着她从前爱到高处俯瞰远景,不由分说地便背着她去登步天楼。

    原本他身边的小内监见他亲背了新入宫的娘子出来,又觉得逾矩又担心他的伤口,急得蹙了眉,却也不好劝阻,殿下的混劲儿上来连自己的体面尊荣都全然不顾,又哪会理会宫里的体统规矩。

    锦缎之下曾被抽得皮开rou绽的骨血才刚刚开始交融,干硬的疮痂覆着将将冒出嫩芽的粉色新rou,纵使旃檀身子再怎么轻盈,这般在他背上一坠,也使那创处复又寸寸龟裂,缕缕鲜红的血像是将夜欲息的蛇,匍匐着飞速隐入他特地挑选的赤玄锦袍,无影无踪,背后随之传来阵阵细密的痛楚,却是仅存的真实,好像最甘美的舔吻,顺着肌肤钻入他的胸口。

    他又登上一阶,小心地托着她的身子往上抬了抬,觉着她勾着自己脖颈的手臂勒得又紧了些,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和着后背上的钝痛叫他心安。傍晚时节,塔楼高孤,凉风渐起,拂过二人,一丝丝极淡极微的奇异香气从她的肌肤中溢散渗出,咋一嗅入,冷冽沁脾,比檀香龙脑还要烈性,像是股危隐的暗流,卷着气流顺着吐息混进了他的血液里,激得脑仁麻酥酥的。

    这园子里的确有些光秃秃的。他讪讪道,是我cao之过急了。不过等到了来年春夏,这些紫丁香都开起来,你定欢喜。

    旃檀沉默半响,才如呓语般悠悠低吟:孤凤哀啼栖梧桐,粱尘零落污明珠。秋园夜梦何处觅,无人怜彩绣锦书

    从前在宫内玩闹时,孤星阁内植满碧梧,到了夏日,郁株成林,魁梧优美。裂叶如花,妍净婀娜,风拂飒飒,铿锵琴瑟,娑娑绿影,如托鸾凤,叶落扶疏,更为清雅。她虽不爱舞文弄墨,可却仍会偶尔同元祀来寻藏在梧竹深庭内避清净的端和殿下,品茗赏画,谈笑晏晏,只是如今,瑞鸟翩飞东南,故人也已尽皆归去。

    她说的话丧气,又极大逆不道,句句暗中指骂他与皇兄构陷忠良、污脏史书。

    元禆听了脚下顿顿,却只当作没有听见,又接着登上一阶道:我知你素来喜欢丁香,从前你们府中便种了许多,我命人照着旧样弄了,花树枝子都是内监们特意到外头采买的,保管和从前郁府一个品种,等着长成了,你便能坐在花荫里品酒用点心

    你自己容不得自己的兄弟,便不要把这等事儿一股脑儿地栽到我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絮语,这儿的梧桐是从前册封端和太子时先帝赏下的,梧桐引凤,招募贤良。趋避jian凶,不尽是先帝对他的期许,更稀罕的是君父慈爱。阿祀又是贵妃娘娘早产生下来的,和后来大不相同了他幼时像只猫儿,身子骨羸弱得很,多灾多病一直不大好,就算长到了后来十二三岁,活蹦乱跳的了,宫里头的人还是怕他不知哪日就疾病薨了,对他纵容溺爱,性子才变得蛮劣。太子殿下疼惜幼弟,又命人在东宫内种下银杏,不过是念着自己的手足兄弟,为讨着个长生康健的好兆头而你,看不得可怜,一入主东宫就迫不及待地命人伐去满宫梧桐银杏,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难叫人不知晓。我倒要劝你不要生怕天下人不知你同圣人得位不正!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当,何必又说是为我?我这卑贱的罪臣之女可再承受不得一个狐媚惑上的罪名!

    听到这,元禆也冷了脸,擎着她臀的双手把得更紧,却只是又向上托了托,以免她不小心歪下去。她这副又臭又硬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好的时候极好,等到犯了病,又极坏。要有不顺她心,外人不知,只道她还嘴甜带笑,不妨暗里是把剜骨刀;对上自己亲近些的人又要再差三分,表面工夫都省了,管你怎么哄也是丁点好脸色都难有。

    自己伏身于上的宽实后背顿然僵硬,龙脊微突,二人那般熟悉,旃檀自然无比清楚他在隐忍心中不悦。或许她应识趣儿些,不当再继续激怒身下这头惯于蛰伏的阴冷野兽,毕竟她双腿不便,若真的玩过火了难保他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高楼之上,或耍起脾气,那她更难脱身。只是他如今这般憋恼,尚比不得他们一干人等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苦痛的万分之一每在这偌大宫殿之中行走一步,端和太子的温润笑颜便会乍然浮现于她眼前,或是耳畔声声,是元祀在唤她小字,兄长下了值,会牵马宫门外待她归家用饭,去日幻影都如鬼魅回魂,嚎叫着锥凿在她心头,淌出来的血和泪把青砖染成殷红血色若是元禆脸上能流露出一丝丝疼痛,那也可暂缓这钻心刺骨的魔障,叫她心中稍稍快意起来。

    阿檀,我谅你近来心烦意乱,难免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只是你要记住,如今大局已定,不是你能妄言的。所幸此处仅你我二人,我向来又最是纵你,可这话往后在别人面前可是说不得的。元禆缓缓道,前尘旧事都已过去,再无法改变,如今你能活着,就连我也庆幸良久,这已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你更当知足当初把你留在教坊,千万都是我的不是,可现都接你入了宫,怎么还老是这般不高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纵然我知晓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你更是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可这情仍也是最禁不起消磨的稀罕物。人生在世,可不能太过执拗过往,难道你非要伤了孤的心不成?

    说句僭越不敬的话,一日之间,我失去了三位兄长,接着又是满门大丧,我是真不知你要我对你们兄弟二人有何好脸色。

    这僭越并非是因她对着当今圣人与太弟无理,而是怪自己妄称端和太子与永乐王为兄长。

    事到如今,她还念着前朝的太子,尊着逆王元祀!真是混账!人都死了,也不知如何还能有这种能耐叫别人念念不忘!元禆心中一阵阵火气上涌,只是又挂起她的身子,想到太医的嘱托,不敢与她吵嚷。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强压着脾气,低声道,生在皇家,更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要坐孤寒高位便要付出常人不能的代价。成王败寇,既争了,他们便该服输。你难道觉得当初败的换成皇兄与我,端和太子就不会置我们于死地吗?只是我更好奇,假使当真如此,你对元祀可会有如今对我这般怨怼的十中之一?

    旃檀终是嗤笑了一声:哼别来问我!我早说过,那是你们的事儿!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与我何干?你们元家兄弟相残,却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家牵扯了进去,我的父兄尸骨未寒,我的小妹尚沦落教坊,还有我的一双腿你哪里来的好大的一张脸,要我对你笑面相迎!?

    我!他本想分辨几句,却又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啦伏在他背上的旃檀像是突然xiele气,声音忽地柔了下来,满是颓唐,服软地侧着头蹭了蹭元禆的耳朵。隐匿在他鬓边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上钩,诱哄软道,看看我,又提起这些做什么,是我不好是我今日心情不好,口不择言了殿下送我丁香,我其实欢喜得很,只是触景生情难免总是要去想那心中憾事,又对你耍起脾气来我只怨我自己,当初未有再使力劝劝我的父兄若当初你娶的是我,这其中应也没有这般多的是非,阿兄他爹爹他那又该有多好

    元禆默默半晌,才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叹一声:怪我怪我!你莫要伤心,尽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当年委屈你了,如今又委屈你在宫中,连个名分都没有。等再过一两年,事情压一压,我定去同皇兄替你讨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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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旃檀:堵别人嘴又叫人憋屈的最好方法就是及时又没有诚意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