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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陆铭视角 2)

    

第二十一章(陆铭视角 2)



    这天他下了班,像往常那样转了两班公交车回家。结果没想到,在他到站下车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坐在车站的长椅上。

    阿铭。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也看到了他,站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你你怎么来了?

    陆铭实在没想过他会孤零零的出现在这里,所以现在有些磕磕巴巴的问道。

    我找不到你,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吗?

    抱歉,是不是我太着急了?边着说话,时正谦边往前迈了一小步,随后他觉得这似乎有些唐突,便轻轻的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不是故意的,阿铭,我对你

    和他隔开了些距离,陆铭默默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犹豫要不要打断他后半截话不管那后半截是什么。

    好像快下雨了,我可以去你家里坐坐吗?

    时正谦说着说着忽然就转移了话题,陆铭抿着唇仰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注意。说真的,他其实还有些耿耿于怀先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对这个人依旧有种莫名的抵触情绪。

    果然是我让你觉得别扭了吧,真的抱歉,那晚是我太过冲动,不过我没有任何想要逼走你的意思,希望你能原谅我

    天生长了一张好皮囊,真的在很多时候都会事半功倍,见他这么诚恳的对自己道歉,本就软耳朵的陆铭服软了:没事,你别多想我是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也不能一直老是麻烦时伯父,所以才搬出来的。

    时正谦的话倒是很准,俩人站在马路边还没来得及聊上几句,老天就开始往地上砸雨点点,陆铭犹豫再三,最后只得妥协的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开门的时候他在心底小小庆幸了一下:幸亏今早出门的时候顺手叠了被子,现在还不至于太过乱糟糟。

    我家有点小,只能挤挤了。

    有点尴尬的小声解释道,陆铭手忙脚乱的到处找杯子冲茶,毕竟平日里家里没怎么来过客人,拼拼凑凑了半天才把东西凑齐。

    没事,在等待烧水壶烧好水的期间,时正谦冲他温和的笑了笑:这个家很温馨,看起来它的主人很爱护它。

    随后两人坐在地板上围着小桌子又稍微聊了一会儿;听时正谦说他花了很多精力才打听到这个地址,陆铭不自觉的心生愧疚,便扯了个理由试图让他相信自己搬家真的与他无关,他无需自责;同时也委婉表达了对他艺术造诣的崇敬之情。

    真的吗,能被你这么夸奖,我很开心。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额头,陆铭的耳朵都红了: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偶像表达自己的敬佩,简直太考验一个人的脸皮了。

    阿铭真的很好啊,所以我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

    这么说着,时正谦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在对方距离拉近的那一瞬间,从陆铭的脑海中涌出了莫名的畏怯情绪。不过他并有没多想,只是不断暗示自己没事的,毕竟时正谦是个温柔的前辈不是么。

    可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一切都急转直下,没有一点防备、自己的左脸先是感受到剧痛,接着他整个人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翻、脑袋重重磕在了旁边柜子的铁把手上。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陆铭突然丧失了一切判断力,只能狼狈的趴伏在地上抽搐着,口中无意识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恍惚间自己的下颚被蛮力卸掉,整个人也被拽着脚踝提溜了起来、反复摔砸向地面直到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再睁开眼睛,就是在医院里面了。

    躺在病床上像做梦一样,飘飘忽忽的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发了很久的呆之后,陆铭才慢吞吞的注意到自己的病房和其他病房相比起来,似乎有些特殊。

    和平日里看到的病房不一样,现在他的病床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桌子忙来忙去简直就像在科室里面安放了一张床。

    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大脑也一片空白记不起任何事情。等到麻药的药效过去,生不如死的痛楚袭来,痛的他忍不住哀吟出声、恨不得能有个人来替他终结这份痛苦。

    直到后来,陆铭才知道自己一开始住的地方是重症病房。

    不过即使转到了普通病房情况也并没有多么好转:他无法站立、无法发声,一日三餐和大小便都需要专业陪护的帮忙和清理;自己只能像个活死人那样终日躺在病床上。

    仿佛只要那些仪器一拔,他马上就可以一命呜呼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结识了生为Omega,但后期却做了转性手术割除腺体的严若。

    严若是这家医院的心理科大夫,一开始只是在固定的时间陪他说说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她开始频繁的过来探望自己。

    所有费用都结清了,以后的费用你也不用担心,在这里好好养病就好了。

    某天下午,她坐在床边一边细心的削着苹果,一边这么轻轻的对自己说道。

    而陆铭沉默的躺在病床上,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随后又闭上眼睛拒绝了她递到自己嘴边的小块苹果:不想吃东西,每次吃了东西之后就会想上厕所,到时候还要麻烦别人。

    如果你再继续不吃不喝,那就只能给你插胃管了,还是说你更喜欢插胃管?

    搁下手里的东西,她不轻不重的这么威胁道。

    「爱怎么样怎么样,别管我了行不行。」

    陆铭依旧没有睁开眼,在那里无声的犟着。

    不过这人似乎也是个犟脾气,没过几天她就背着大包小包、当着自己的面大剌剌的搬进了病房里。

    反正你也没个家里人陪,这屋子里的陪护床空着也是空着,正好我来蹭个床,回头上班也不怕迟到了。

    「」

    怎么?你天天躺在这里也够无聊的,我来陪陪你多好啊,还天天总是死气沉沉的不理人。

    没好气的在那边铺着床,严若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对此,陆铭像往常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连头也没转一下,权当做没有看到她。从这天开始,自己的耳边就经常围绕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童年糗事一路讲到工作,有时候一个故事他要听上三四遍,耳朵都要起老茧子。

    虽然自己还是没有给她一点回应,但严若却越挫越勇。没过几天自身经历讲腻了,她就开始偷偷拉着他讲科室里的八卦,有时候大半夜睡不着,还会过来把他给晃醒。

    反正你整天也是躺在这里,就陪jiejie唠会儿呗,大不了你白天睡觉就是了。

    笑嘻嘻的迎上他愤怒的眼神,严若搬了小凳子过来坐下,又开始像往常那样拉着他絮絮叨叨。

    这么密切相处的日子过久了,陆铭都能倒背下来她哪天值的什么班,有几次她去给同事顶班,看着旁边空落落的陪护床,他的心里也开始空落落的。

    虽然不知不觉对这个人产生了依赖心理,但他仍旧闭紧了嘴巴不肯讲话。等到后面开始做复健,那钻心的痛楚让陆铭打起了退堂鼓,被严若拖着又去了几次之后,后面再去,他就死活不配合了。

    你难道不想重新站起来吗。

    「不想,所以说别管我了好不好。」

    坐在轮椅上,陆铭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看到这副光景,严若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好说歹说的哄着他,在推着轮椅将人送回病房后,她就安静的走了。

    从这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她再没来找自己说过话,不过下了班依旧会回病房睡觉。而某天晚上,陆铭听到陪护床那边传来在被窝中压抑着的泣音,断断续续的、让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想了想,他用手指扣了扣旁边栏杆,听到这细微的响动后那边就安静了。第二天,严若像个没事人那样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没了跟自己聊天、分散注意力的人,陆铭越发在意自己背后因为久卧病床而生出来的褥疮,除了这里疼,他开始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哪哪都疼:以前身体健全的时候不觉得,   等到现在半死不活了,才发现自己活着好像只会浪费国家资源。

    所以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又不是什么伟人、什么领袖,没有什么必须要去拿下的人生丰碑。而那些医生这么努力的吊着这条命为了什么呢毕竟他这样的人也创造不出什么丰功伟绩来。

    中午的时候,严若下了夜班、踩着漂浮的步伐回到了病房里。

    本来按照这段时间的习惯,她应该会抱着换洗的衣服去卫生间简单冲个澡,然后回来一头栽倒在陪护床上睡到晚上八九点,再起床拿着饭盒出去打饭。

    可出乎意料的,她今天却搬了凳子坐到自己床边就像先前一直做的那样。

    今天凌晨急诊科那边来了个Beta小姑娘

    顶着熬夜后发灰的面色,严若的眼神都失去了焦距,像是在喃喃自语一样:没有救活最后还是走了

    听说这个小姑娘失去意识前还说着想见mama呢

    说着说着,她又安静了,过了很久之后才颤抖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有个舅舅在我初一那年,因为背着他老婆出轨,被人发现后慌不择路,翻墙逃走结果没看清地形掉进粪坑里淹死了吗。

    而他出轨的那个人,就是我,轻飘飘的丢下这句话,她垂下眼帘:不过说是出轨其实也不恰当,只是那天下午我放学在路上碰到了他,他说有东西要我捎给我爸妈,然后我就跟他走了。

    后来我也是在医院里面抢救了好久,才勉强捡回这条命

    讲到这里,她抓起陆铭的手反复摩挲、泣不成声:

    所以我知道你很讨厌做那些东西,但是陆铭啊死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不是吗?

    第二天,陆铭主动申请去复健。

    看到他终于肯好好配合治疗,严若总算是暂时放心了。之后的情况也是每天都在好转,这个曾经嘴巴被针缝上、躺在病床上天天一张死人脸的小子,终于开始开口跟她说话。

    哟,还会讲话呢,你要是再不讲话我还以为你本就是个哑巴。

    嗯。

    在医院草坪上放风的陆铭听到她在旁边这么吐槽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现在他终于可以摆脱轮椅、时断时续的支着拐棍走路了。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开开心心的日子,某天中午俩人正在病房里吃午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听着病房里的小电视播放新闻。

    蓦地,陆铭毫无征兆的打翻了guntang的碗,坐在桌子对面的严若被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抽了一堆纸去擦: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

    收拾干净了地面,她洗了把手回来看到陆铭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眼睛牢牢的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面色惨白。

    什么啊?

    严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新闻,大意是夸赞某个艺术大牛在xx展会上复出,成堆成堆的人慕名前来欣赏他的新作品,展会上随随便便一幅画的价格都被炒的贼拉吓人。

    你说他们有钱人也真是闲的,那么多钱就买回来几张刷了颜料的破纸?可能怪我没啥艺术细胞,品不出门道来。

    这么随口吐槽了几句,她擦了擦手坐下来继续吃饭:反正玲玲他们来上班肯定会过来给你塞吃的,我就不给你分了,谁让你浪费粮食。

    全程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陆铭整个人开始不受控的哆嗦了起来,脑海中全是刚才新闻上一闪而过的某幅画:

    而时正谦给它的另一个译名叫: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他也极快的看清了整幅画的样子:冷色调的底色下,画布中央是一团橙红色、线条凌乱的物体;这团有着鸟样模糊外形的物体像是在无声的痛苦嘶鸣,给人的冲击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看到这幅画的下一秒,他以为自己没有记得的那些细节,一下子全部记起来了。

    他记起来那天这人是怎么样温和的跟猎物讲话,记起来他是怎么动手把自己打到没有还手余地;记起来他是用什么东西撕裂自己的身体;记起来最后自己倒在血泊里仍有意识、眼睁睁的看着屋内布满了血印子

    陆铭?陆铭!!

    明明这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就开始喘不上气、整张脸发紫,短时间内遭受两次惊吓的严若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一边摁铃叫人,一边努力安抚他。

    严医生

    好半天后陆铭才缓了过来,他紧紧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用尽全力憋出了几个字:那画上画的是我啊。

    那团血rou模糊,分不清是什么物种的东西分明就是当时的他啊。

    陆铭知道一些罪犯喜欢在作案后返回现场、好重温当时作案的激情;所以一想到时正谦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画出这幅画,他真的是分分钟要发病。

    如果不是那天恰好楼下的邻居煮了些粽子,盛了一盆给他送去,他现在怕是早就找阎王报道了。

    虽然自己一直反对受害者有罪论,可是现在作为受害者的他,却总是不自觉的在质问自己,真的是他没错么?

    真的是自己没错么?明明都察觉到这人的不对劲了,却还不躲开,还要在心底替他开脱、求情,觉得他可能只是举止越线了点,但他并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之前表现的是个多么温和可亲的人啊

    明明那天下雨了可以让他抓紧打车回家,为什么自己要觉得内疚,为什么要觉得怕惹他生气而妥协

    明明、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避免,明明第一次的时候不是逃走了吗!

    是不是他不应该在第一次见面主动打招呼,是不是他不应该表露自己的敬佩,是不是他不应该开朗,不应该活泼,是不是他不经意间给了让人误会的暗示,是不是只要他别做这些事情,后来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于是这次发病后陆铭彻底变了个人:变得喜怒无常、怕阳光、怕见人、对复健反应激烈,没人看着会出现自残行为,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只能被约束带牢牢地捆在病床架上。

    眼看先前的努力一朝回到了解放前,严若急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由于这类事件的信息都是属于高级机密,先前陆铭从没提过,她也就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而在这次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狗东西居然是时家的人。

    难怪难怪

    难怪后来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他也是一声不吭,想必除了不想再回想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时家的地位么?

    空里她上网找到了的完整图片。本来这幅画就给人的冲击感强烈,在知道背后可能存在的故事后,就越看越毛骨悚然。

    把自己的罪行进行包装、美化,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不真相的众人吹捧,最后踩着受害人的尸骨走上神坛这还真不愧是顶级人渣能做出来的事情。

    而这边,随着陆铭的精神状况愈发严重,医院的领导们最终商议决定将他转到其他精神类医院,严若没有权力干涉医院的决定,思索再三只得提交了辞职,在陆铭转院的一个月后成为了他的全职护工。

    我之前查了资料,在你之前他好像是因为犯了同样的事情被抓住看把柄,所以才会回国躲了一段时间。

    虽然后面网上到处有人洗地说是假的,但是我相信那是真的,所以我想说的是那画上代表的可能不只是你一个人毕竟没人知道他究竟对多少人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凌虐。

    坐在新病房的床边,严若趁着陆铭思绪清醒的时候抓紧机会对他说话。

    陆铭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啊

    唉忍不住发一嘴牢sao:统计学真的是人类研究出来的东西吗,学的简直让人自闭T_T